鹣鲽情深 《颉颃楼诗词稿》读后漫记 高拜石.docx
《鹣鲽情深 《颉颃楼诗词稿》读后漫记 高拜石.docx》由会员分享,可在线阅读,更多相关《鹣鲽情深 《颉颃楼诗词稿》读后漫记 高拜石.docx(28页珍藏版)》请在冰点文库上搜索。
鹣鲽情深《颉颃楼诗词稿》读后漫记高拜石
曾仲鸣方君璧《颉颃楼诗词稿》诗词选
古春风楼琐记高拜石
鹣鲽情深-《颉颃楼诗词稿》读后漫记
一九三九年三月二十二日,曾仲鸣因伤不治,死于河内的军医院。
他是跟汪精卫夫妇从重庆飞往昆明转抵河内的。
汪氏夫妇于一九三八年的十二月十九日到达,初寓朱培德夫人宅,以人多不便,旋租铁路饭店暂居。
陈璧君嫌其嚣杂,最后租定高朗街二十七号。
这地方相当僻静,屋凡三层,底层两旁为汽车间,中为楼梯;中层向北两大间及梯侧两小房,为汪氏随从人员住室;向南两间,前为客厅,后为餐室;顶层,梯边左为浴室,右为洗手间;向北两室,右为朱执信次女朱媺卧室,左为曾仲鸣、方君璧夫妇卧室;向南两室,右为汪之婿、女何文杰、汪文惺卧室,其左即汪氏夫妇卧室。
三月二十一日的深晚,大约有两点多了,夜深入静、万籁俱寂之际,忽有枪声起于顶楼,曾仲鸣适当其冲,腰、腹部中弹累累;其夫人方君璧的胸口和臂、腿各中一弹,二人同时倒卧血泊中。
后由朱媺用法语向河内警方呼援,救护车开到,把两人送往法军部医院救治。
仲鸣伤重,经医生为他剖腹割肠,又以失血过多,认为无望。
君璧亦经过手术,本来住在一房,医生以曾伤势已呈恶化,深恐临命之际,给两人太大的刺激,决定将君璧移居别室。
在这一刹那中,他这一双夫妇心里明知将是人天永诀的局面,但都为了不愿触发对方的悲恸,还以微笑与温言互相道慰。
终在这一天的下午四时,仲鸣便由逐渐昏迷而一瞑不视。
他生于光绪二十二年丙申(公元一八九六年)二月,得年四十三岁。
河内的枪声,后来传说是爱国分子所放的,目的是在汪精卫,却误中副车。
事隔三十年,到底如何,没有必要再说了;但是仲鸣之死,无论是代僵之李也好,是吓猴之鸡也好,在他也从而一切断了知闻,只是别妇抛离情所难堪耳!
曾仲鸣,闽县人,自幼丧父。
在兄弟姊妹中,行次居十,年最少。
胞姊曾醒,十八岁时适同里方声濂(行四),生一子贤俶。
新婚甫三年,声濂在上海读书时,遽患病身故,青年居嫠,度着悲凄的日子。
声濂的七妹君瑛,独对这寡居的四嫂,感情甚挚。
光绪三十一年,君瑛二十一岁,在其堂姊君笄及胞弟声涛、声洞先后东渡后,也得到家长的允许赴日留学,因向堂上尽力进言,愿分一半官费要她四嫂和侄儿同赴日本就学。
于是方家兄弟姊妹并这寡妇母子,均到了东京,并且也加入了孙中山先生领导的中国同盟会。
君瑛在党内担任暗杀部部长,谋炸摄政王一幕,便是她和曾醒、汪精卫、陈璧君、黎仲实五个人同去的。
及谋刺不成,君瑛姑嫂又回到广州,参加广州革命。
那时曾仲呜和方君璧均在童年,仲鸣较长两岁。
,
宣统三年(公元一九一一年)九月,清廷为笼络人心,把汪精卫释放了,方君瑛、曾醒带了十一妹君璧从汉口到上海,大家相庆生聚。
一九一二年的初春,广州公祭七十二烈士,方君瑛携君璧,曾醒携了仲呜,一起从福州赴粤,并参加汪精卫与陈璧君的婚礼。
及回福州后,汪、陈夫妇及璧君的妹妹纬君接着也到福州,即住于曾家。
在同游鼓山中,大家谈到国事已定,遂有约同赴法留学的动议。
十馀天后,汪、陈赴马来西亚庇能探望岳家,君瑛、曾醒也辞去女子师范学校校长、学监职务,开始补习法文。
到八月,一切就绪,遂到庇能会齐。
一行八人,汪、陈及璧君弟昌祖而外,曾醒带了仲鸣、贤俶,君瑛带了君璧。
船抵马赛,李石曾、张静江等迎往巴黎稍作观光后,即在距巴黎不到三小时火车行程的蒙达尔城住下。
仲呜、昌祖、贤俶同入中学,君璧也到女子中学就读。
每逢周末回家,他们都由汪氏教授国文,并习作诗词。
仲鸣习的是化学,但欢喜的是文学,故诗词书法均极猛晋。
一九一五年间,汪等奉命兼程返国,进行讨袁;仲鸣和君璧由蔡元培夫人照顾,蔡先生且为二人教授中文。
次年,君瑛又带了幼妹君琦及仲鸣的九兄伯良再赴法国。
其时政府以方、曾两家有功革命,给与他们官费。
他们在波尔多租下两屋,方、曾两家住一起,汪、陈两家另住一处。
一九一六年六月,陈璧君的妹妹陈纬君和谭仲逵结婚,仲呜和君璧也订了婚约。
到一九二二年夏,才在安纳西湖,完成了婚礼。
君璧在蒙达尔中学毕业后,孜孜矻矻。
又进波尔多美术学院二年,进巴黎美术学院三年;学校休假,则移游息之晷,补习国学,诗词绘事均有甚深造就。
仲鸣中学毕业后,再入大学,先后得法国波铎大学化学学士,在里昂大学获文学博士,又在里昂中法大学任秘书长,致力华法教育。
仲鸣和君璧由亲戚而同学,志趣相得,既成夫妇,伉俪尤笃,名他俩的书斋曰颉颃楼,取诗经:
“燕燕于飞,颉颃其羽”之意。
他两人对词都有爱好,故把所作统辑为《颉颃楼诗词稿》。
据君璧自己在诗词的《跋》里写道:
我与仲鸣虽是情意相投,但我与他的性格却有一点不同.这不同之点,不但是我们二人特有的,而是我们曾、方两家共有的不同点。
曾家委婉,而方家刚强。
仲呜性情蕴藉温厚,而我则率直坦白。
所以我们的诗句也就十分不同。
他是凝炼的,而我则是随意的。
所以我的诗不能有他的精,但偶然有几句也是他很赏爱的,只因他诗中有我,我的诗中亦时有他,见此可知我们之情感。
《颉颃楼诗词稿》,是方君壁将仲呜遗作并附以她自己所作,合印而成的一本诗集。
在这本诗集里,仲鸣所作,始于一九一四年八月,中如《八月三日感事》:
征夫别妇子离娘,再见一声应断肠。
我纵旁人心更苦,无端客泪满衣裳。
如《十月二十八日旧历重阳节》:
暮云散尽野城开,如此江山付劫灰。
风雨萧条重九节,藤萝憔悴一孤台。
无情红叶纷纷落,有恨哀鸿故故来。
谁道强权无日已,君看白骨满苍苔。
如《感事》:
绵绵风火起孤城,远望平沙列幕营。
夜半听笳常泪落,乱中闻犬亦心惊。
桑田沧海年年事,旧国青山故故情。
共恨万方多难日,门前流水亦难平。
其时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战云弥漫,他们都废学,从蒙达尔城避居法国西北部阆乡城的乡下,闵乱伤时,在少年时代,已尝惯漂泊滋味,登临游览所作,每挟商声,如《登绿天台》、《奥里红岛晨眺》、《游波尔多公园》、《重游鸦加苍海滨》、《比那莲山晨望》、《蒲尔志湖晚望》以清新之笔调,写异国之景光,其他记事怀人,亦富有“双照楼”神韵。
如《望月》:
燕子矶边一棹轻,倦涛如睡渐无声。
乍看万顷微茫里,云自来回月自明。
《登山》:
不知登岭久,渐觉远村微。
千里无闲岫,孤云何处归。
《雪》:
黑云漫野沉如幕,一夜北风声霍霍。
人人开户喜欲狂,白雪微茫满岩壑。
拥裘旁火望天涯,对景犹恨飞花薄。
吁嗟乎!
谁念小鸟荒林间,母出求食何时还。
破巢将覆鸣声苦,声声似怨雪花寒。
君璧之作,始于一九一五年,录其存者如下。
《梦觉》:
梦醒灯残影自摇,秋风瑟瑟叶萧萧.多情唯有天边月,夜夜窗前慰寂寥。
《别纬君五姊》:
帘外萋萋山色微,晚烟衰柳且相依。
从来已惯别离苦,底事啼痕又染衣。
《采莲》:
采莲船上盈盈女,采莲湖中笑相语。
为爱波光似镜明,朝朝不避风和雨。
《愤旧游》:
晓色入窗扉,披烟上翠微。
白云随步合,绿雨绕衣飞。
群巘皆遥没,断峰何所依。
回看来路失,惆惆欲忘归。
《桃花》:
数点桃花带雨飞,阴阴竹影温苔衣。
远烟浮漾迷归燕,斜倚栏杆月满扉。
《枫叶》:
秋风萧瑟暮云寒,枫叶凝霜色未残。
应是天边霞影落,随飘一片在人间。
《燕子》:
燕似幽人归梦轻,徘徊残照映窗明。
江山如此空留恋。
飞入深林听雨声。
七律如《旧游》:
荒径阴阴野草萦,寒蝉随意向空鸣。
云低远树盈盈没,潮落危礁处处生。
细雨如帘遮岭色,晓钟度水闻松声。
江山如此今何似,无定河边一月明。
皆吐属闲雅,神韵清灵,秀拔之中,亦多凄婉。
方、曾两家留法的几年中,都在波尔多大学肄业,方君瑛学数学,于一九二一年秋,取得数学硕士学位,曾醒学哲学,方君璧攻美术.在巴黎高等美术学校。
曾仲鸣学化学,其实他是接近文学的,无奈他是福建省的官费生,那时政府规定必须学习自然科学,故不得不选了化学一门。
其时各省财政困难,宫费时常中断,闽省尤为支绌,军阀争战中,官费忽告停止,仲鸣只得改为工读生。
那年李石曾等在里昂办中法大学,吴稚晖任校长,褚民谊任副校长,仲鸣任秘书,一面仍继续攻读。
时汪精卫夫妇在广东创执信纪念学校,驰书君瑛,请其回国担任校长,并请曾醒为监学。
她们乃于回国前夕,为其弟妹成婚,仲鸣、君璧遂于一九二二年夏,完成婚礼,在安纳西湖之畔住下。
不幸,君瑛于一九二三年六月十二日,竟因蒿目家国,而在沪寓自杀逝世,众人在极度悲痛之馀,心情殊多悱恻,举仲鸣所作《八声甘州》词可见,题为“至蒲涧展拜方氏七姊墓”,句云:
看山含悲态水含愁,寂然绕危亭。
更江风无绪,暮烟无色,残照无情。
感逝伤亡已惯,至此也心惊。
触落平生泪,邻笛飞声。
仿佛孤魂来去,南清泉蒲涧、似觅前盟。
抚青碑低唤,长梦竟难醒。
独归来、凄凉新月,曳愔愔、微影压荒城。
频回首,斜阳幽往,三两流萤。
一九二四年,中国国民党改组成立后,旋将广东高等师范、省立法科大学及省立农业专门三校合并为广东大学(孙中山逝世后,始改为国立中山大学)以资纪念。
设文、理、法、工、农、医六学院,凡二十馀系。
一九二五年初,仲鸣,君璧双双应邀返国,即在该校任教授。
迨是年七月一日,南京国民政府成立,以仲鸣为秘书,是为他从政之始。
他二人在归程中,有《东归途中杂诗》多首,录其佳者如下。
《地中海中书所见》:
朝云万态幻楼台,微雾天边渐渐开。
三两明帆随日出,偶缠霞片逐波来。
《印度洋》云:
月荡汪洋海气豪,远天澄澈飓风号。
平生快意唯今夜,独立船头看怒涛。
及《过锡兰岛古寺》之:
幽径奇香见异花,林梢残月映朝霞。
此间物有忘机意,牛背僧肩立瘦鸦。
均斐然可诵。
一九二七年以后,中国之进步与纠纷,更迭起伏,政局亦因而动荡不宁,汪精卫时吋闹意见,上台、下野、出洋,层见叠出,仲鸣为着私交,也就像福州人常说那句“王伯当死跟李密”一般,随其飘转,但舟年所历,也平添不少诗料。
有《重至丽蒙湖边有感》绝句:
屋影参差柳影昏,系舟犹认去年痕。
湖山依旧潮来去,底事重看已断魂。
及《鹊桥仙》词一阕:
旧时流水,旧时垂柳,又是旧时庭院。
斜阳无奈恋雕梁,照来去、恹恹孤燕。
相见谁诉,悲凉谁语,瘦影阑珊谁见。
别来长夜久无眠,怎怪得、梦中寻遍。
皆有佳意。
去国思乡,怀人忆内,这是人之恒情。
而多感的诗人,也就格外容易触发吟兴。
有《百字令》一阕,自记:
旧历七月二十四夜半,与十一妹泛舟(丽蒙)湖上,四远无人,万籁沉寂,忽有奏中国乐者,音响凄咽,来自柳岸深处,停舟静听,不觉怆然,归而赋此。
词云:
满湖月色,渐风清露冷,一舟孤独。
双槃打波山影碎,片片浮沉如玉。
搅断鸥眠,惊残鱼梦,上下争飞逐。
船停浪静,依然万顷凝绿。
正念飘泊经年,垂杨荫里,忽起江南曲。
渺渺家山何处是?
各自无言极目。
烟飐芦边,雪明峰际,云把遥天束。
夜阑归去,潮声寒咽空谷。
《浪淘沙·丽蒙湖上作》:
晴雨渐无端,酿就悲欢。
角声呜咽雁声寒。
一片轻烟斜照里,渺渺湖山。
暮色怕重看,却又凭栏。
霞光枫影荡波间。
谁道西风吹落叶,便已秋残。
有两首写瀑布的五古:
其一《夏过西班牙瀑布有感》云:
琤琤复琤琤,食泉落千寻。
飒飒复飒飒,微风浮幽林。
风声如叹息,泉声如呜琴。
荒山已萧索,况添哀怨音。
音响满空谷,处处伤客心。
客心何所思,故人杳沉沉。
倏忽便五载,白骨青苔侵。
抚景感畴昔,泪下安可禁。
其二《瑞士瀑布》云:
群山静且清,万籁不外逸。
微风动细枝,音响亦闻及。
何如空谷中,波涛声不歇。
忽然烟雨来,点点沾衣湿。
举头望高峰,飞瀑落千尺。
高峰似巨人,飞瀑作白发。
身披青松衣,手挹云间月。
横空受斜阳,长带染虹色。
徘徊不忍行,悠然心与寂。
均不无寥落凄惶之感。
他那时还遭母丧,虽然他自幼便跟姊姊远游,家里有他哥哥伯良,侍着寡母,可是母子天性,闻丧不免哀恸,一九二九年《十一月二十一夕中夜有感》云:
去国十馀年,离乡几万里。
思归终不得,思极亦徒尔。
忽然接家书,报道母已死。
执书信复疑,茫茫如梦耳。
昨夜梦魂中,仿佛在家里。
觅母母不见,一恸始惊起。
月瘦星渐稀,晓风冻如水。
吹乱空庭松,写影在窗纸。
长记初别母,欲行又复止。
匆匆出里门,为怕母心碎。
前岁归省母,母病容憔悴。
命儿至榻旁,拭眼再三视。
恍惚如梦醒,一呼大欢喜。
所叹旬日期,飞驰如电驶。
一朝再离家,但见母挥泪。
谁知此行役,终身失怙恃。
至今苦追悔,别母太容易。
转念人生中,每每散复聚。
今兹又分别,无乃亦如此?
翻疑梦非真,兀兀长似醉。
仰见树间鸟,依依正哺子。
陟屺望天涯,思归仍不已。
颇能道出不遑将母,恨永终天之意,曲予道出。
一九二九年春间,李宗仁称兵于始,继之冯玉祥之组护党救国西北军,唐生智又据郑州。
秋间,张发奎电请中央取消三全代会决议案,一面请汪精卫回国。
一九三〇年正月,阎锡山挥军入关,在迫走唐生智后,突亦通电反对三全大会决议,李宗仁等拥阎为全国陆海空军总司令。
晋军入据平、津,汪亦返国参加阎、冯集团,因有所谓改组派之称。
是年七月,在平召开所谓扩大会议;九月,组织政府,阎、冯、汪及谢持等七人为委员,又设约法起草委员会草拟约法,与南京对立,内战因之而起。
旋以张学良持兵人关,通电主和,扩大会议流亡到太原去,晋军也失去斗志退出平、津。
阎、冯下野后,汪旋离晋赴港,一幕闹剧烟消云散。
曾仲鸣夫妇,这年也同返中国,到新加坡时,君璧、卜岸,仲鸣原船赴港,有《浣溪纱》、《鹧鸪天》等阕,及《海防舟中寄十一妹》、《香港山中散步》、《夜归赤柱海滨》、《夜坐》等诗,别离相忆,儿女情深。
《百字令》一阕,是他由日本门司搭长城丸往天津时所作。
当船进渤海望见朝鲜,入夜太白星悬天末,寒光一线,感而有作,读来可知他那时的情绪。
词为:
扁舟千里,向海涯、遥认“伤心之地”。
云雾浮沉萦乱岛,岛岛都生飞意。
渺渺荒山,迢迢烟浪,尽在斜阳里。
当年回首,依然风景如此。
愁见历乱帆樯,晚风吹过,便又临天际。
只剩残霞三两片,渲朱晴空如醉。
千古兴亡,半生飘零,估计其憔悴。
夜阑还对,孤星光映寒水。
其“伤心之地”四字,他自注:
吴挚甫至日本考察教育,至门司,报馆索书,为题“伤心之地”四字,指李鸿章甲午战败在此议和也。
在北平时,他游过南海、北海、西山,亦均有句。
到山西时,晋祠的古松、唐槐、周柏,摩挲之馀,吟咏不倦,他《游晋祠诗》有好几篇,录一首如下:
松恋水色清,水恋松色净。
松枝临水边,倒影在明镜。
风来起波澜,松水交相映。
风过波复平,松水俱入定。
我立松水间,俯仰无所竞。
但觉水温柔,又觉松刚劲。
恋水复恋松,邈然发微咏。
从太原到石家庄,娘子关是必经之路,这关亦名苇泽关,唐代平阳公主曾统领一支娘子军驻这里过,明嘉靖时,筑城置戍,与南边的固关成唇齿之势,历来兵家视为险要,而山环水绕,峭壁巉岩,也是好诗料。
在那年秋尽冬初间,仲鸣仆仆于太原石家庄道上,丹林黄枫间对笳声旗影,不无枨触,录其佳者数首:
兼旬关上六登临,不断笳声乱独吟。
四野旌旗疑鬼影,满山枫叶醉人心。
年年兵甲沙场冷,处处川原暮色深。
长想晋祠如玉水,残宵梦里倘能寻。
遍野秋风感不禁,颓垣废寨影沉沉。
无多村舍遥相识,如此山川又独临。
撼谷泉声朝至暮,恋关月色古犹今。
莫怜绿枝成红叶,远看翻疑春正深。
笳管声中出晋州,斜阳凄绝在城楼。
荒阙倒向波心映,落叶遥添塞外秋。
山念飘零因客瘦,云随流落似人愁。
频来顿起分离感,回首依依欲暂留。
枫林斜照乱纷纷,似是酡颜似火焚。
关塞淡时知着雾,山峰缺处自生云。
客中归梦常千里,过后羁愁减几分。
聚散终怜还未定,依然别曲不堪闻。
之后,他又到过北平,勾留了一段时间,始离平南下,在车上他吟着:
别时肝胆重逢在,劫后沧桑欲话难。
这年的新历除夕,为旧历的十一月十一曰,方君璧已先到了上海,即就旅馆里暂住。
他有诗纪之,用丸字韵:
岁生除夕如今夕,脱叶疏林月一丸。
众籁参差催岁改,数星寥落写更残。
析梅影壁形成篆,急雪凝窗酒亦寒。
相对挑灯唯一笑,天涯惯作故乡看。
旧历年近,又从沪赴港,这段时期里,所作亦多,佳句有:
纵横归鸟飞无定,出没青山去未能。
读史挑灯怜古近,听涛临砌伴虫单。
向阳田舍多春意,渐暖晴空少乱云。
半日难消心抑塞,中原转幸影模糊。
有限生涯还作客,无多园地亦堪庐。
爱水孤怀时对海,劈山群力亦成田。
不尽录。
这年的八月,他到广州,曾于二十曰谒廖仲恺的墓,写了相当沉痛的诗:
处处郊原滞积阴,不辞哀痛独登临。
孤坟有幸碑还在,荒径何堪草已深。
六载长劳风雨夕,数松不变雪霜心。
当年悲愤消难尽,忍听枝禽哀怨音。
这时正是史称“广州事变”时期,日本军阀侵华声浪曰炽,主张以武力解决中日悬案。
到了九月十八日,沈阳之变爆发,中枢为谋团结内部,一致对外,曾推张溥泉赴粤协商,宁、粤双方念国难严重,双方让步,各派代表到沪会商。
十二月二十二日,召集国民党第四次全国代表大会。
仲鸣亦于除夕入南京,车中得锦州失守之讯。
展阅君璧书,家国多难,忧虑万端,忆及去年此夜,同在旅社度过。
因仍用丸字韵,怆赋一首:
终宵无语亲孤影,伤别忧时泥似丸。
梦里关河依旧在,客中岁月又将残。
风狂霜滑轮声急,月落参横野色寒。
翻羡年时荒馆畔,青灯犹得并头看。
一九三二年,仲鸣被选为国民党中央候补执行委员,一月二十八日,中央政治会议通过,汪精卫继任行政院院长,并以仲呜任行政院秘书长,旋调任铁道部次长,以部长顾孟馀不常在南京,部务多由仲鸣处理,先后举办南京浦口轮渡,延长陇海路轨,并完成粤汉路工程等。
从这年秋间到一九三五年,他在这几年中,常至庐山,那时航空客运尚在初期,由南京赴牯岭,还多是乘搭川行长江的轮船,他的诗词以在庐山牯岭以及长江舟行为多,一大半多是寄内之作,其时外侮日亟,国内也纷扰不断,西南诸省亦迭多波动,他对时事也不无枨触。
如《山居》:
雾随风去飘轻雨,雨散风来雾又生。
小屋云间迷远近,危峰天半几阴晴。
悬檐蛛网馀三面,匿砌蛙群偶一鸣。
梦觉西窗寒缩手,似闻塞外乱笳声。
如《重至阳明先生诗亭》:
携筇闲觅旧苔痕,一角危亭坐夕曛。
丛碣又增新月日,残钟犹发故声闻。
纵横田野如龟背,来往渔樵似蚁许。
吊古怀人谁共语,落阶松子正纷纷。
又《夜半风急屋宇动摇起至庭中散步感赋》:
夜半狂风绕屋行,何来万马走边声。
近如暴雨穿林急,远作飞泉夺岭鸣。
松影依阶成破碎,山峰浴月自孤明。
拔云欲问人间世,只认长江枕古城。
一九三五年十一月一日,中国国民党六中全会,因汪精卫遇刺重伤,仲鸣伴他出国疗治了一个时期。
汪之被刺,地点即在南京丁家桥中央党部前面广场。
其经过如下述:
举行开会仪式后,全体中委前往总理陵墓谒告,再回到党部摄影。
是晨的刺客孙凤鸣,于先期冒充晨光通讯社记者,向大会领到来宾特别出入证,混在人群里,伺机下手。
正当中委们站立或端坐一列,给摄影师测光之际,孙凤鸣拔枪便发,枪声响处,汪应声倒地。
在纷乱中,张溥泉、张学良二人,奋身趋前逮捕凶手,学良一拳击中孙之右腕,手枪飞落地上,张溥泉从后面把这凶手紧紧拉住,陈调元的卫士向前给他腿上一枪,才制服了。
事件发生吋,陈璧君显得最激动,疑心是内部政治斗争的因素,口不择言,申申而詈;凶手被捕后,她命人守着凶手,不料凶手预先服下大量鸦片烟,再经过大打出手,已是恹恹欲绝,不多时便咽了气。
璧君更冲动了,所幸取了活供,经送到医院给汪看了,才把这位“冰心七姊”气压平了。
汪精卫在鼓楼医院,经外科沈鹏飞医师开刀,把夹在左胁部的弹片与碎骨取出,以流血过多,身体虚弱,未敢再动大手术。
过了几天,眼旁忽患红肿,因电招向与汪交好而兼医药顾问的德籍诺尔(Dr.Knoll)医师,从西安旅程中赶回南京,再施手术。
诺尔认为伤势仍极严重,力主移沪治疗,于是经注射了破伤风预防针后,又匆匆移沪,暂住安和寺路,同时向沪西枫林桥上海骨科医院名医师牛惠霖求治,再度施术,子弹仍难取出。
同时汪的糖尿症也有复发症象,诺尔以奥国嘉士伯的矿泉水,对肝病等极有益处,并为汪介绍一欧洲热带病专家,力劝其出国疗养,于是汪与璧君带了次女文彬,内弟陈耀祖,并嘱仲鸣作伴同行,于一九三六年二月,由沪启程。
这是一项感情债,以仲鸣和汪、陈具有师友关系,自是分所当为的,在旅程中,他一有空闲,便写下诗来,寄与君璧。
诗中除写景外,多写怀乡或苦忆之作,足见其伉俪情笃。
举如《印度洋寄君璧》:
惊觉回家梦,起为独夜吟。
海风驱雾净,月影入波深。
欲识相思意,休怜远别心。
此时君忆我,初日正悬林。
另一首则是到罗痕作的:
昨夜书中君忆我,今宵梦里我回家。
春风修竹含愁思,远邮垂杨着暮鸦。
惊觉雷声来雨影,起看月色尚天涯。
柴门记得停车处,古木扶疏绕屋斜。
以及《独坐蒲朗森林湖边望巴黎感赋寄君璧》:
林外笙歌久未停,湖边松影静还青。
波光窗窕才容月,灯火阑残乱似星。
举目凄然非故国,沾衣何必是新亭。
十年前事君曾记,暮雨潇潇对榻听。
半年之中,所写不下三四十首,此处不尽录,仅录其断句如:
悬知栏畔低徊者,又是天涯飘泊人。
到处江山谁是主,暂能欣赏莫伤神。
孤云踪迹如游子,百劫山河似破图。
花影蔽亏同澹静,舟痕深浅认依稀。
桥台宫阙看如梦,车马行人数似沙。
我亦茫茫成独往,更从何处望天涯。
异国湖山何所恋,乃知情感最无端。
远梦相逢追语笑,家书环诵有酸甜。
影向孤灯谋慰藉,梦方微醉又惊醒。
依然急劫神州远,忽忆乡禽宿野汀。
孤影描成消瘦态,一茶坐听往来钟。
静里相看人影月,香来难辨叶花茵。
此时将梦寻君去,君梦方残日向晨。
在他重到绿霰湖时,他记道:
危栏望月曾双倚,小驿听湖又八年。
因言:
我不能吟君可画,孤舟渔火隔寒烟。
这年的九月三日为农历的七月十六日,他苍茫夜坐,感道:
四山风露无穷澹,满院花荫一半凉。
我亦其间频对影,谁能今夕不思乡。
诗为心之所之,最可从字句中觇到情思与动机,似为不虚。
当一九三六年春间,蒋中正在两广完成统一后,即赴洛阳旋往西安,约集陕甘诸将,按日接见,咨淘战况,指授机宜,并于十二月七日召集军事会议,研讨攻击方略。
讵于十二日清晨五时发生西安事变。
消息传到南京,国民党中央党部、国民政府与军事委员会即召开联席会议,决定命令云集陇海线的各路大军,不分星夜西移准备攻陕,并以空军编队飞翔渭水上空。
这时正在海外养伤的汪精卫,闻到这个消息,兼程赶回。
据其所称是“为国事抱着跳火坑的精神”,故不顾疗治完全便回国了。
曾仲鸣自然也跟着回来,他在《东归舟次倚栏夜眺》中,写道:
灯火檣梢闪欲微,柁楼钟响觉人稀。
波涛静向天涯阔,星月轻从袖畔飞。
情绪向来愁近国,炎风此际尚侵衣。
神州莽莽空翘首,正酿江南雨雪霏。
这年除夕,舟过印度洋,复有:
望中家国经年别,天末逢辰万里船。
寒浪冲风如自语,明云横海似无边。
已难静夜客吾梦,况又狂歌扰客眠。
惊起叩舷还独啸,长空月大影茫然。
(舟中乘客,举行化装跳舞,男女欢聚祝福)
这时,蒋中正已由张学良护送,于十二月二十五日安然返回南京。
蒋自西安返宁,曾回奉化原籍,略事休息。
汪等返抵国门,即由南京乘飞机至奉化溪口谒晤。
仲鸣有诗纪行:
天外飞翔不世情,飘然如鸟往来轻。
岂无把酒临风意,时有浪云载我行。
俯仰方疑京市渺,须臾已见越溪明。
苦寒高处兼微雨,还到人间看晚睛。
他当然只是随员而已。
在溪口他仍然游兴颇浓,到过雪窦寺,至雪寺观瀑布,他写下:
古寺幽深钟自鸣,野梅初放草还生。
行来数客依亭坐,静听孤僧诵佛声。
长瀑因风飘作雪,远山微雨更胜晴。
丛篁横岭青无际,中有寒溪隐隐明。
一九三七年以后,中国对日政策,有了新的转变;日本方面,更以因中国内部政治完成统一,广田弘毅的加紧侵略方案,更是一步紧一步。
有野心而乏魄力的近卫文麿在军阀簇拥下上台,就是要这公子哥儿来按这“侵略之钮”。
中日战争已到了不可避免的地步了。
其时庐山冠盖纷集,国内名流、专家、学者以及各党派人士,均奉邀参加谈话会。
希望大家在蒋中正的领导下,决定必要时抗战。
这是乾坤一掷的举措,每个人心头都不免显着沉重。
仲鸣在这段时间里,也经常来往宁、浔间,有《七月二日九江行》:
欲晴旋雨复阴阴,喧寂潮音总上心。
舟似江风吹叶渺.愁如山影压波深。
依然社鼓神鸦地,还想金戈铁马吟。
孤雁天涯看渐小,穿云傥许梦相寻。
七七卢沟桥之变,.中国抵抗侵略的号角响起了,他于回京舟次,有:
风云北地空萦梦,烟雨长江又放船。
野火疑萤光蘸水,惊鸦觅树影横天。
悄闻暮角声犹壮,待渡黄河事可怜。
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