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席智囊.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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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席智囊
首席智囊
(作者:
吉方君)
吉方君,男,湖北省长篇小说重点项目签约作家,省作协会员,近几年在《解放军文艺》《长城》《神剑》《战士文艺》《西南军事文学》《西北军事文学》《北京文学》《延河》《安徽文学》《山西文学》《山东文学》《芳草》等刊发表小说、诗歌、散文和文学评论。
作品多次在全国文学赛事中获奖。
作品曾获湖北省“五个一工程”奖、胡风文学奖和孙梨散文奖。
智囊者,足智多谋之奇士也。
春秋谓之纵横家,三国谓之军师,知大局,善揣摩,通辩辞,会机变,全智勇,长谋略,能决断。
明人冯梦龙有专著,如《智囊全集》、《智囊补》等,细述智囊之胆智、术智、捷智、语智、兵智、闺智、杂智等等之精妙,大至兴兵天下,小至鸡鸣狗盗,不一而足也。
——题记
一
政研室名下的智囊团,已让市委书记霍万年有点烦了。
这个四十多人的智囊团,主要成员是从市“四大家”领导岗位上退下来的正副厅级干部,并且大都当过县市党政一把手,都有非同一般的执政经验和理论水平,都有值得骄傲的辉煌政绩。
这些人从“堂上一呼,阶下百应”的领导岗位上退下来时,头脑还相当精明,身体还相当健康,工作愿望还相当强烈。
霍万年上任后,将这些老头子动员起来,组成智囊团,为全市改革发展出谋划策。
应该说,霍万年的这一招乃大智之举。
这些老头子成为智囊后,果然都热情高涨,调研的调研,考察的考察,不少人还写出了质量很高的调研报告,有的甚至著书立说,形成了自己的理论体系。
更重要的,是这些老头子全都成了改革发展的“正能量”,不像邻省温泉市那帮退下来的,对现任领导横挑鼻子竖挑眼,暗中策动群众上访,成了社会稳定的一大隐患。
但凡世间之事,有一利必有一弊。
这些“智囊”当的久了,便都有些自我膨胀,热情过头。
他们三天一份提案,五天一份报告,大到城市规划,小到夫妻吵架,每份提案都是“头等大事”,非得市委一把手“亲自过问”不可。
这些智囊又各有主见,互不买账,用句乡下的土话,是“麻布袋装棱角,个个是尖”,出起招来针尖麦芒,难分伯仲,很难达成统一意见。
最让霍万年受不了的,是这些老头子常常因为某个观点发生分歧,孩子似的闹到书记办公室甚至闹到他家里,高声大嗓,唾沫横飞,严重影响了他的工作和生活。
这天晚上,下基层跋山涉水劳累一天的霍万年,正跟蓝博士聊聊天,斗斗嘴,放松一下疲惫的身心,刚刚进入状态,门铃就响了。
妻子小声问:
“是个老头,开不开?
”霍万年一听生了气,说:
“开什么开,没看见我正跟蓝博士谈正事吗?
就说我——”蓝博士接过话茬:
“在外开会没有回来!
”霍万年眉头一展,就笑了,打趣妻子说:
“你看看,蓝博士都比你机灵!
”
第二天上午,霍万年刚到办公室,又有老头儿找上门来,而且还是一双:
一个是原市委书记白思文,一个是原市人大主任伊耿金。
老哥俩都年过七旬且都耳聪目明,又都是智囊团里硕果仅存的两位正厅级领导,便理所当然地成了智囊团里的重量级人物。
但他俩又是最不和谐的一对儿,彼此聚在一起不抬抬杠就不自在。
智囊团里,这对老冤家“出谋划策”最多,也对霍万年日常工作和生活干扰最大。
霍万年曾经想过让秘书挡架,转念一想又觉不妥。
成立智囊团,原本是他大张旗鼓的“为政方略”。
他曾在市委常委会上立下规矩,凡智囊团成员可随时面见市委常委,并且秘书不可挡架。
现在,他后悔了。
白思文进门就说,小霍啊,今天这个事情,你得明白表个态度!
开口就是“小霍”,这在外人听来多么刺耳。
再怎么说,霍万年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何况还是市委一把手。
但是霍万年已经习惯了。
对退下来的老同志保持应有的尊重,是他在常委会上反复强调过的纪律。
他得以身作则。
此时,见两位老领导来到办公室,虽然心里烦着,但在脸上却是一副喜出望外的表情。
他连忙起身,从秘书手中接过茶杯,亲自为来者沏茶。
待二位落坐之后,才笑眯眯地问道:
“首长啊,你们一定又有妙计良方,不吝赐教啊!
”
白思文向坐在对面沙发上的伊耿金呶呶嘴:
“还是你先说吧!
”
原本坐着抿茶的伊耿金,茶杯一放,立起身说:
“我有五个方面理论与实践的重大问题,要与思文同志商榷一下。
这第一个问题呐……”
居然还是“理论与实践的重大问题”。
居然还是“商榷”。
霍万年坐在沙发上微微倾出有些发肿的身躯,做出一副庄重的样子。
这时秘书殷胜崇轻轻走过来说:
“霍书记,上午的会议……秘书长说,再不出发我们就要迟到了……”
即便不是官场中人,也知这是逐客令。
书记要开会了,再紧要的事情也得让道。
但让霍万年无可奈何的是,俩老头子不知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竟然一点反应也没有。
霍万年毕竟是随机应变之人。
见二位毫无就此打住、起身离开的意思,便双眉一紧,方脸一沉,对着秘书大手一挥,说:
“没看到我正跟二位首长说话吗?
告诉秘书长,会议按时召开,不要等我!
”又立马换作一副笑脸说,“伊主任,您老坐下慢慢说,不忙,不忙……”
伊耿金果然坐下,接着刚才的思路往下说:
“这第一个问题呐,就是关于跑官卖官、行贿受贿的司法实践问题。
鉴于当下腐败问题所呈现的全方位、多层次恶性蔓延态势,我认为,对跑官卖官、行贿受贿的双方当事人,都要严厉打击,不能以罚代处,退款了事……”
白思文打断对方的话说:
“这个严厉打击的方略呐,我是完全赞成的。
但是老伊啊,你所提出的打击方案,是大有商榷余地的。
我认为啊,这个跑官卖官、行贿受贿的问题,不能一概而论,不能眉毛胡子一把抓。
这个在司法实践中呐,我们的同志啊,要深刻领会《矛盾论》的哲学精髓,要学会抓主要矛盾,学会抓主要矛盾的主要方面……”
霍万年屁股底下有种蚂蚊爬动的感觉。
他真有些坐不住了。
这样争论下去,哪有个头哇。
正这样烦着想着,却听白思文和伊耿金同时问道:
“小霍啊,你的看法呢?
”
俩老头子每次争论之后,都会不约而同地这样发问。
他们问得都非常认真,甚至还有一点莫名其妙的紧张。
他们都把霍万年当成了黑脸包公和球场裁判,都异常期待霍万年的肯定和支持。
每到这时,霍万年都十分为难。
白思文连任两届市委书记,此前还当过市长、市委副书记和组织部长,在任期间提拔的干部难计其数,不少人还后来居上,成为省部级领导甚至调到了中央;伊耿金虽未任过市委主职,但任厅级领导时间比白思文还早两年,任市人大主任之前,先后在公安局、检察院、法院、政法委和纪委等部门任过要职。
现在活跃于省市公检法系统的当权人物,不少人就是他当年着意栽培的对象。
如果因为这种“理论与实践”的是非曲直,去逞书生意气直言不讳,必将得罪这两位桃李天下的政坛宿将,就会因小失大,埋下隐患。
但这不等于可以沉默。
不表个态度,没准儿俩老头子会耗到天黑。
为了应对这种情况,霍万年很是伤了一番脑筋。
思前想后,设想了种种应答方案,却没有一宗说得过去。
为此,他不得不屈尊下问,私下与政研室主任龙仲英讨教对策。
这龙仲英执掌政研室十六年,经历五任书记,是常箭官场的“第一文胆”。
他虽年过五旬,却文思敏锐,笔锋犀利,能言善辩。
在常箭,真正能够进入霍万年法眼的智囊人物,除了老外杜朗,就是这个龙仲英了。
龙仲英为霍万年支了三招,也就是三套“万能答案”,并将之称为“三种唱法”。
一曰“通俗唱法”。
即对论争双方均予褒扬,不吝溢美之辞,不避安抚之嫌,以权威之口吻,作终审之姿态。
这种“唱法”,适用于来者尊贵,而听者又时间紧迫,急待脱身时采用。
二曰“民族唱法”。
即借用名人名言,居高临下,义正辞严,貌似语重心长,实则虚晃一枪。
这种“唱法”,适用于应付那种特爱较真又没有什么影响力的老朽。
三曰“美声唱法”。
即用华丽虚无之言,高淡阔论,虚与委蛇,活跃气氛,看似透彻精辟,实则隔靴搔痒。
这种“唱法”,适用于应付那种闻所未闻之问,以免风马牛不相及,答非所问,落下笑柄。
此时此刻,霍万年便情不自禁地想到了“通俗唱法”。
上午九点,他和市长南德要出席常箭经济研究院揭牌仪式。
现在虽离出发时间还有半小时,但俩老头子的问题不解决,就会耽误出发时间。
恰巧这时,机灵的殷秘书拿着手机走过来说:
“霍书记,秘书长电话,他说会议已经开始,问您什么时候可以到达……”
霍万年扬起手,做了一个“打住”的动作。
殷秘书愣了一下,还想说什么,见霍万年沉了脸,便轻轻退了出去。
这时候,即便是再迟钝的来访者,也会知趣地离开。
可俩老头子仍然目不转睛地望着霍万年,毫无离开之意,就像两个难缠的孩子。
这人啊,真是老不得。
霍万年心中感叹。
霍万年暗自凝神提气,给足定力,便眉头一展,对着白伊二人哈哈一笑,说:
“二位首长啊,你们提出的问题,也是我这些年来一直思考的问题。
我认为啊,你们是抓到了当下我党廉政建设的一个最为核心、最为关键的问题。
这个问题,甭说是纪委的同志,就是我们常委班子的同志,也要认真思考,努力探索!
你们二位的观点,很有建设性,值得市委特别是纪委认真对待,研究解决。
二位首长,你们是为我市改革发展出了一张考卷啊!
”说到这里,他回头喊:
“小殷!
”殷胜崇连忙走了进来。
霍万年说:
“你让龙主任来一下!
”秘书应声而去。
不一刻,龙仲英从二楼政研室快步来到四楼书记办公室。
霍万年说:
“龙主任,二位首长刚才提出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为政方略。
你按年度最佳建言登记编号,先发一个纪要,组织一个小范围的学习研讨活动,约请县市纪委书记、监察局长参加。
市委这边,县市政研室主任列席。
届时,由二位首长作主题报告。
”又转向白伊二位笑问,“首长啊,我这样安排还行吧?
”
俩老头子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
“行啊!
”
二
霍万年的一号车尚未驶出市委大院,就被一只大手拦住。
敢拦市委书记的车,除了上访的,就剩下那帮自以为是的“智囊”了。
因为成功运用了“通俗唱法”,霍万年的心情刚好起来,却没想到又让这只大手给搅了。
他那两道浓黑的眉头,不易觉察地皱了一下。
书记的表情,被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殷秘书从反视镜里敏锐地捕捉到了。
察颜观色、见机行事是秘书的基本功。
他立即摇下挡风玻璃,声音不高但语调急促地说:
“首长要去外面开会,请让一下!
”
那人却将白花花的脑袋挤进车窗,转向后座说:
“霍书记,我是宋民升啊,有个事十万火急,我必须立即向您汇报!
”
殷秘书正要将伸进来的脑袋往外推,被霍万年制止。
这个宋民升,是智囊团秘书长,不可一推了之。
霍万年组建智囊团时,原本没有秘书长这一角色。
老人们下乡调研、外出考察、年会论坛、成果展示等等,均由政研室牵头安排。
但龙仲英说,他这个政研室主任,可以为老同志跑腿听差,搭桥铺路,提供后勤服务,但不能抛头露面主持召集。
他说,这些老同志人虽退了,但级别还在,级别观念还在。
他们对场面上的应酬规格,比在位时还要在乎。
智囊团里大小事情,若是让他这个处级干部出面吆喝,老头子们会心生疙瘩,产生误会。
他建议仿效中顾委,设立智囊团长或是智库委员会主任。
霍万年觉得在理,想采纳之,但又很快发现,这个智囊团长或是智库委员会主任,民主选举不行,组织任命不妥。
若是民主选举,依据职级、资历、人脉和威望,当选者只能在前市委书记白思文和前市人大主任伊耿金二人中产生。
但这二位无论谁当选,都可能导致智囊团瘫痪。
至于组织任命就更不妥当。
智囊团虽然冠以“市委”名义,其实只是一个民间组织。
龙仲英思量再三,再献一策:
民主推选秘书长,负责电话通知和记录整理。
而“主持召集”之责,自在“秘书长”份内,选举后予以明确。
结果证明,此策甚妙。
果如龙仲英所料,秘书长顺利产生,毫无悬念地选了宋民升。
这老宋虽是满头银发,乍看像个南极仙翁,却是智囊团里的老幺。
退休前,当过市里的环保局长、旅游局长、宗教局长和市政协副主席。
智囊团里,他这个“副厅”分量最轻。
退休后,老宋成了老年大学太极健身队的队长,每天一早领着一帮大爷大妈在市府广场打太极,几年下来身体倍棒,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当选秘书长后,老宋果然不负众望,把团里的活动搞得有声有色,当然也让不少在职领导暗暗叫苦,不胜其烦。
昨晚正是他不顾夜深,去摁霍府的门铃。
此时,霍万年眉头一展,做出喜出望外的表情。
“是老宋秘书长啊!
”他按开车门说,“快到车上来!
”
坐在霍万年身边的是市委秘书长袁泽。
见书记开了车门,便赶紧挪动身子,腾出位置。
殷秘书也开门下车,一改刚才的冷漠表情,笑眯着眼,毕恭毕敬地将手抬到车门上方。
宋民升见状一笑,说:
“别啊,我腿脚好,上个小车碰不了头的!
”身形一低,便稳稳地坐到霍万年身边。
他正要伸手关车门,殷秘书说:
“您老坐好,车门我关……”
年轻人就是灵活,态度变得真快。
司机小马左脚一抬,小车驶出市委大院。
“老宋啊,”霍万年笑问道,“什么事情十万火急啊?
”
此时的宋民升,竟也一反刚才怨妇喊冤的激烈模样,咧嘴一笑说:
“霍书记,要不这样吧,您先看看这份报告,下午我再去您办公室?
反正这事也不是一两句能说明白……”
霍万年与袁泽秘书长相视一笑。
“还是我们的宋秘书长考虑周全!
”他接过宋民升的报告,“好啊,那就下午再说?
”
宋民升连连点头说:
“好的好的,书记您忙,我这就下车!
”
司机小马右脚一带,车子稳稳地停在路边。
殷秘书赶紧下车,拉开车门,并抬起一只手挡在车门上方。
“宋老,您老小心……”
宋民升下车后,向车里的霍万年挥手致意。
“霍书记,下午见!
”
车子重新启动。
霍万年抬起双手,做了一个舒展的动作。
殷秘书从反视镜里发现,首长心情不错。
领导出行拦车喊话,这在常箭官场乃是众所周知的一大禁忌。
霍万年的前任,就是因为忌讳这个,一时疏忽处置不当,结果引发了一起群体上访事件,由此牵出一起腐败窝案,最后受到法纪追究,暗然告别政治舞台。
而能像霍万年今天这样随机应变,巧妙处置,很少有人能够做到。
秘书长袁泽瞥了一眼被书记搁在一边的报告,一行标题闯入眼帘:
《大破坏大污染十万火急:
城东工业新区项目应迅速叫停》,不由心头一震。
“书记,这个老宋的报告,”他谨慎道,“又提到城东新区了……”
霍万年并未抬起眼皮,只是轻轻地“喔”了声。
其实刚才一见老宋,他就知道对方的“十万火急”是什么了。
启动城东工业新区开发项目,是继“县域经济民营化”后,霍万年在市委书记任上的又一“战略举措”。
实施这个项目,须拆迁民居一万多户,征地三万余亩,建成全省乃至全国最大的瓷都和石材生产营销中心。
目前已有十多家民营企业签下投资合同。
这个项目一旦建成投入运作,将为常箭“GDP”,也就是全市“国内生产总值”的快速增长作出巨大贡献。
但也存在反对声音,主要有四:
一是城东工业新区靠近常箭河,人们担心企业落户污染水源;二是征地区内有几处明清村落,其中“状元楼”景观远近闻名,虽未列入省级文化遗产保护项目,但是当地百姓以此为骄傲反对拆除,当地政府也向市里打报告要求保护;三是征地区内有部分农田,虽未突破国家土地管理法规,但是涉及到数千农户的“保命田”,农民反响强烈;四是资金缺口巨大,项目开发虽然走的是市场化路子,但在启动阶段需要政府垫付巨额征地拆迁资金,且农民的还建房没有提前建设,拆迁户需到棚区暂住,给百姓生活带来诸多不便,由此引发民怨。
几天前,宋民升上书市长南德,要求停止城东新区项目。
昨天在市委常委会上,南市长摆出宋民升的观点,险些打乱了常委会原定议程。
好在霍万年及时亮出“民族唱法”,才制止了一场可能发生的争论。
轻车漫行,如过云海。
霍万年微眯双眼,想着“十万火急”的戏剧一幕,不由暗自感叹。
正想着“智囊”上书之时哭笑不得的幕幕场景,一声“哈罗”打断了他的遐想。
睁眼一看,一位金发碧眼的老者,正笑容可掬地站在打开了的车门外面。
殷秘书侧着身子站在车外,将一只手贴在车门上方。
袁泽秘书长从左侧车门下车,回头一笑说:
“书记,我们到了!
”
三
远离闹市的常箭经济研究院,依山傍水,风景秀丽。
院中主体建筑名为智囊居,乃一栋九层大楼,居中而建,设计新颖,装潢考究。
智囊居四角各有一小楼,东为月宫,西为瑶池,南为书院,北为敖仓,分别为健身、起居、讲学和餐饮之所。
上前“哈罗”的老外,正是这所研究院的院长、美国经济学家杜朗。
杜朗年近七旬,却思维敏捷,谈吐优雅,全无同龄老朽之态。
在常箭这个靠近省城的地级都市,这老外拥有不可思议的威望和人脉。
他是包括霍万年在内的三任市委书记的首席经济顾问,是常箭地区唯一一所高校——常箭师范学院最受欢迎的客座教授,是省委党校长年聘请的价位最高的外籍专家学者。
早在市长任上,霍万年参加省委党校高级研修班时,就成了杜朗的崇拜者。
正是因为这种崇拜,或者说是来自杜朗的无法抗拒的理论引导,霍万年的执政理念才得以彻底更新,理论水平才得以大幅提升。
三个月的高研班,让他大彻大悟,脱胎换骨。
他的思维方式,他的语言风格,甚至就连说话时的表情、语气和动作,都有几分“杜氏风格”。
性格内向的他不可思议地变得机智和幽默起来,说话时会情不自禁地举眉头,耸肩膀,缩脖子。
后来有人借夫人之口予以提醒,说这种举眉耸肩缩脖子的动作有损市委书记形象,他才有所注意。
但在私密场所,他会时不时地举眉耸肩缩脖子,想不“幽默”一下都难。
一个外国学者,如此深刻地影响着一个中国官员的行为习惯,可见杜朗的魅力非同寻常。
然而,杜朗的魅力并不仅仅如此。
他在成为霍万年的精神导师和超级偶像之后,又成了霍万年的仕途伯乐。
党校学习归来,恰逢常箭换届,外界传言霍万年卸任市长后,调省气象局任党委书记。
气象局虽然也是正厅级单位,但实行的是行政首长负责制,党委书记只能算是二把手。
更何况,即便是气象局长,也没法与一个地级大市的市长相比。
这年头,官场里的小道消息可不是闹着玩的。
一向务实的霍万年,也难免惴惴不安起来。
一次闲聊说起此事,杜朗举眉耸肩、哈哈一笑说:
“我的市长先生,在我看来,常箭市委书记更合适您!
”原以为这是杜先生的玩笑话,没想到一个月后变成现实,他被省委任命为市委书记,成了常箭的“风云一号”。
至此霍万年才知,杜朗不仅是省委决策团队的首席顾问,还是省委书记一家人都很看重的家庭教师。
杜氏轻描淡写的一句“家常话”,胜过霍万年风雨交加苦干十年。
对于霍万年来说,杜朗可谓恩重如山。
但这老外从不居功自傲,每次见到霍万年,总是抢先“哈罗”,握手寒喧。
若是遇到喜庆场面,还要张开双臂,表情夸张地上前拥抱。
此时,刚刚下车的霍万年,就与杜朗拥抱在一起了。
“杜老,恭喜您啊,”霍万年拥抱之后又握住对方的手,“这个研究院的落成,您老的研究必将再上一个台阶,获得新的突破!
”
“喏,”杜朗笑着摆摆手说,“我这老朽啊,借用诸葛孔明的一句话说,只想练笔以健脑,不求闻达于诸侯。
”又点点自己的脑门说,“只要这儿不帕金森,我就谢天谢地啦!
”
走在杜朗身边的一位干瘦的老者这时插话:
“我说啊杜先生,要是像您这样的思想家也帕金森了,那我们中国的老年人,恐怕都要变成活化石了!
”
这话听起来有股马屁味,却道出了霍万年的内心感受。
他突然心里一动。
“杜老,”他字斟句酌地说,“市里的顾问委员会和智囊团,如果两家合并的话,我想聘请您老屈就智囊团长……”
“喏!
”杜朗再次摆摆手说,“我的书记阁下,我必须重申,我不是你们所说的什么智囊,我只是一个学者,对市场经济有些研究而已……”
这真是一种“伟大的谦虚”。
事实上,霍万年上任后的一系列改革,都是按杜朗的思路实施的,诸如“县域经济民营化”,诸如“房地产规模开发”,等等等等。
正是杜朗的建言献策,他才得以改革成功,全市国内生产总值也就是人们常说的“GDP”才得以大幅上升,才形成了名扬全省的“常箭经验”,才大大提升了他晋升副省甚至进入省委常委班子的政绩优势。
霍万年正想进一步劝说,却见杜朗往那干瘦的老头一指:
“这位先生您认识吗?
”
“这位是?
”霍万年一愣,忙伸出手,“不好意思……您老贵姓?
”
“免贵,姓袁,”那老者与霍万年握了握手,微微一笑说,“老朽袁如石,袁世凯本家,如果的如,化石的石!
”
霍万年再次一愣。
在他的印象中,还没有人这样自我介绍。
杜朗显然意识到了霍万年的不快,便笑道:
“袁先生可是中国市场经济的理论权威,他的名气比我大多啦!
”接着便对袁如石作了进一步的介绍,霍万年听了,不由肃然起敬。
这个干瘦而又精明的老头竟年过八旬,并且曾经是某位前中央领导的首席经济顾问!
又是一个“顶级智囊”!
“失敬失敬!
”霍万年再次伸出手来,“袁老,欢迎您啊!
”
袁如石又伸出手来与霍万年握了一下,说:
“老朽不才,徒有虚名啊!
”
霍万年突然心里一动,便笑道:
“袁老,我有个问题冒昧请教一下,您老不见怪吧?
”
袁如石说:
“霍书记如此看重,老朽愿闻其详!
”
霍万年道了感谢,便将宋民升“十万火急”的观点摆了出来。
“袁老啊,”他做出谦虚谨慎的表情,“您也知道,我们常箭虽然靠近省城,但是经济十分落后。
我啊,本想在任内把GDP搞上去,为老百姓做点实事,只是这些问题十分的棘手,难啊!
您老是经济问题专家,我很想听听您老的看法……”
其实,霍万年并非是真的向对方“请教”。
他是想从这位大名鼎鼎的经济学家嘴里,验证一下他在常委会上技压群雄的“民族唱法”。
同时也看看这位名人学者,是否名副其实。
在霍万年“请教”袁如石时,前来参加揭牌仪式的人们全都围了过来。
电视台的记者也将摄像机的镜头对着袁如石,抓拍“现场新闻”。
在场的人都在目不转睛地看着袁如石。
现场气氛,一下子变得肃穆起来。
众目睽睽之下,袁如石从容淡定,表现出大师风范。
他微微一笑,慢条斯理地说:
“发展是硬道理。
社会主义的根本任务是解放和发展生产力,这是解决一切问题的关键。
我注意到,城东工业新区开发项目建设,事关常箭经济发展大局,是市委市府今后一个时期的工作中心,全市各项工作都要服从和服务于这个中心。
当然罗,实施这项工程,就得牺牲一些人的利益。
比如可能造成的水污染啊,比如没了古村落状元楼啊,比如占用一些农田耕地啊,比如资金短缺啊,比如拆迁户住进棚区生活不便啊,等等等等,这些都是眼前的暂时的可以解决的枝节性问题。
比起以后可能带来的巨大经济利益,那又算得了什么呢?
再说了,这种开发是对传统经济增长方式的一种改革,前所未有的。
既然是前所未有的改革,那就得摸着石头过河,是要交学费的!
在这个世界上,哪有不付出代价就能获得丰厚回报的呢?
依老朽愚见,这个项目应排除一切干扰,全力以赴,全力上马!
”
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这正是妙不可言的“民族唱法”!
站在袁如石身边的杜朗,带头鼓起掌来。
霍万年更是钦佩之至。
“上帝啊,”他情不自禁地耸了一下肩膀,“果然是顶级智囊!
”
四
殷秘书微弯着腰,拿着手机走了过来。
霍万年接过一听,是市长南德。
“老南你怎么没来啊?
”未等对方解释,又说,“这个揭牌仪式很隆重,连艾省长都赶过来了!
”
霍万年所说的“艾省长”,是分管文教卫的副省长艾明星。
这位艾副省长可是一位专家型领导,从政前是省城一所重点大学的教授和博导,在国内学界享有盛誉。
副省长亲临剪彩,可见这个揭牌仪式规格之高。
南德显然感到了压力。
“霍书记,不是我不来啊,”他解释说,“车在路上被上访群众拦住,他们人多,我脱不开身啊……”
霍万年一惊,忙问是些什么人,南德说是城东新区拆迁户。
“他们有上百人,情绪激动,打着横幅要进京上访,”南德焦急地说,“当时场面非常混乱,上访群众还与我们发生了肢体冲突。
我找来当地干部现场办公,好说歹说,才没让事态扩大……”
“我看这样吧南市长,”霍万年果断地说,“你就不要过来了,全力以赴做好拆迁户的工作。
县乡村三级干部要实行一对一维稳处突,守住自家门,看好自家人,谁出问题撤谁的职!
”想想又说,“如果没有特殊情况,晚上八点在市委二号会议室碰头!
”
这个电话,把霍万年高兴的心情全搅乱了。
这年头,领导最烦也最怕的,就是群众上访。
好在他定力了得,接完电话又笑逐颜开,一副陶醉于歌舞升平的快活模样。
中午的饭局原本设在帝王宾馆。
这里是全市唯一一家五星级酒店。
艾副省长为人低调,说场面太大影响不好,霍万年便将饭局移至较为私密的皇后公园公主会所,盛情款待省领导和杜朗、袁如石等众位专家学者。
公主会所犹如养在深闺的小家碧玉,虽无五星酒店的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