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渤 短醉长醒.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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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渤短醉长醒
黄渤短醉长醒
黄渤先生有点累了。
他躺在一张破旧的木桌上,头枕着胳膊,双腿蜷起,闭上了眼。
这个动作维持了5秒钟,比别的动作都久一点。
也许他想打个盹儿,但一米开外的相机还在等待着捕捉下一个动作和表情。
他睁开眼,按照摄影师的指导,顺从地摆出坚定的、颓废的、面无表情的表情。
换下一套衣服的时候,有两件类似的黑西装,工作人员问他喜欢哪件,他看了看,摇摇头说:
“不重要。
”
黄渤耗时3年、自导自演的第一部电影《一出好戏》即将上映,汹涌而来的日程填满了他的每一分钟,前一天晚上,他只睡了两个小时。
他觉得“自己像一只大橙子,周围的人全是榨汁机”。
“他们都想‘压榨’我。
”他说,伴着一个无奈的笑。
被“压榨”到近乎崩溃的时刻,在过去3年,甚至更久远的岁月里,他已经遇到过很多次,从未真的崩溃。
“你就没有什么扛不住的那个状态,因为你知道扛不住也没有什么用。
”
如今,44岁的黄渤正在面对生活的巨大悖论。
他不再是那个心中燃着一团火来北京闯荡的小青年,他得到了那个20?
q的年轻人梦寐以求的一切,又被这一切包围裹挟,进退两难。
“如果有机会让你遇到20岁的自己,你会跟他说什么?
”《人物》记者问他。
“好好享受,好好享受当时的那些。
”他说。
纠结
在过去的3年里,这个被称为“电影票房保障”的人几乎没有接戏,全身心当起了导演。
被问了无数次的一个问题是:
为什么做导演?
他有自己的标准答案,听起来也顺理成章:
一直惦记着这个故事,别的导演不愿意拍,只好自己来了。
所有的决定和转折都有契机,那个契机才能解释为何是此时而非彼时,一个故事突然重要到让他放下一切。
那是2014年,他正在拍《寻龙诀》,他对夏雨说,拍完这个,我要歇一年。
那年他40岁,在本该不惑的年纪,遭遇了一场内心的战役。
他本该春风得意。
那几年,他参演的电影创造了中国的票房神话,那张并不英俊的脸占据了中国的大小屏幕,他成了编剧史航口中的“国民演员”。
史航认为中国只有4个演员可以担起这个名号:
葛优、傅彪、范伟和黄渤。
“他能肩扛悲喜,有喜剧的底子,也有悲剧的可能,有大多数同胞都能理解和感知的那种魅力。
”史航说。
也有另一种声音,2010年网上有人说:
“黄渤的演技好象没有受到过太危险的挑战,所有电影,他都处理得游刃有余,他的个人风格太过明显,乃至于他的三板斧可以撂倒他遇见过的所有角色,这对于黄渤不知是喜是悲。
”
黄渤本人的确感觉到了这种瓶颈,在取得巨大成功的同时,内心仿佛一夕之间失去了对表演的兴趣。
他发现自己陷入了一种盲目忙碌的状态,下意识觉得不安,“一个戏一个戏地接,接下一个戏的目标是为什么,是为了挣点钱?
还是为了向大家证明你是个好演员?
我觉得对我来说都没有那么大的动力。
”
那段时间他身处职业的犹疑关口,不明白为什么曾经热爱的表演突然没办法再带来那么多的快乐。
迷茫的时候,他最怀念2008年跟导演管虎拍《斗牛》时的状态,一座山上上下下跑36趟,跑烂几十双鞋,受伤上百次,一个镜头拍100多遍,一切都在挑战一个演员身体和精神的极限。
当时累到崩溃,但想起来还是开心,那是一种创作的满足感。
那一年管虎40岁,比黄渤先一步迎来不惑之年的困境。
当时的他被外界评价,片子越来越成熟了。
管虎不觉得那是一种褒奖,他怀念90年代拍《头发乱了》的那个自己,什么都不太懂,什么都想试试,莽撞地拍出了那个年代的疯狂爱情。
“生活总能把人磨得服服帖帖的,拍电视剧、结婚、生孩子,什么叫安于天命呢?
每个人最后都能体会。
但心里的火也不能就这么灭了吧,既然现实生活里安了,那就只有往电影里冲了,《斗牛》是我自己的斗争。
”管虎在接受《三联生活周刊》采访时说。
管虎的斗争变成了黄渤的斗争。
在那部带有荒诞主义色彩的电影里,黄渤大部分时间都在和一头黑白花荷兰奶牛相处。
日本人屠了村子,只有他扮演的牛二和那头奶牛活下来,一人一牛相依为命,牛有时眼神温顺,让他想到死去的爱人,有时不听话,给他带来生命危险。
他心里也有一头牛,那是一种不安全感,安静有时,暴烈有时,但总是如影随形。
整个2014年,他都在和心里的这头牛周旋,觉得不安,却不知道如何克服,不想如此单一地演了,又不知道该往哪儿走。
“你内心里边确实有这种矛盾的存在,你还不断地尝试想要翻盘,想要跟它斗争……为什么老是想找到新的东西,其实新的东西它代表一个希望,也代表一个危险,但是在这个过程中其实你又能找到一些东西。
找到的这些东西就是可以和不安全感相对抗的东西。
”
拍完《寻龙诀》,歇了一阵子,黄渤决定去做导演,呈现那个脑子里想了很多遍的故事。
和那头牛的斗争暂时和解,他决心把自己扔进某种未知和危险,“我不希望在一个沙发里面慢慢陷下去。
”
像管虎一样,他想要找回某种茫然无知、举足无措的状态。
“那些状态可以迸发出新的能量来,它会给你一些机会,让你重新调动身体里边的荷尔蒙去努力学习,从完全不知道到慢慢了解,到掌握,到最后呈现出来一个不错的东西的时候,它会给你带来一些满足感跟兴奋感。
”沉重
黄渤开始攀爬一座新的山峰,心里那头不安的动物安静了。
谁也不知道,他走向的希望和危险,会以怎样的面貌出现。
他惦记了很多年的故事是个实验性质的困境:
一群人陷落孤岛,无人救援。
他想探索的是一个命题:
当人们远离文明社会,面对荒野绝境,旧有的人际关系渐渐崩塌,道德还能成立吗?
爱情还是爱情吗?
剧组选了太平洋上一个风景秀美的小岛作为拍摄地,那是宫崎骏《幽灵公主》的取景地。
在岛上,黄渤每天爬山涉水地找景。
“很多景都是他转转转发现的。
他看景色永远是要,比如这儿看得好,他永远再往那边爬,爬完这座山,他还要再爬一座山看一看。
比如说这块海滩特好,他要翻过这一小片再看看隔壁那块。
”《一出好戏》的摄影曾剑说。
拍完之后,黄渤整整剪了一年,还未定剪,变成了圈内朋友们的一个梗,“他是一个非常非常纠结的人,装修一个房子能装修好几年,别说一个电影了。
”演员徐峥告诉《人物》。
导演宁浩能理解黄渤这种纠结,那是完美主义者的宿命。
“大家都到了这个辛苦的年纪,作为一个完美主义者,想做好、想让周围的人都不失望,就会更加努力。
”
黄渤精心打磨的作品,也在反过来影响他。
和黄渤合作过《斗牛》的闫妮感觉他这几年在变得沉重,她推测或许是因为触及了一些痛苦和残酷的命题。
她偶尔能在黄渤身上看到北野武的感觉,后者喜剧演员出身,大放异彩的却是一些阴暗又沉重的角色,执导的作品里充斥着黑暗的暴力美学。
王迅也感觉到黄渤这些年变得深沉厚重了许多,以前在一块儿创作的时候,黄渤最看重的是好不好玩,“现在未必把好玩放在首位了,他现在问有没有意义。
没有意义,他不会做的。
”
“你在做作品,作品也在做你,人的成长不是一天两天的,它是莫名其妙的,润物细无声地很多东西就长在了你的身上。
”王迅说。
以前,王迅很羡慕黄渤没有白头发,现在突然发现他两鬓白了许多。
黄渤也一直没意识到中年跟自己有什么关系,直到现在一拨拉头发,有四五十根白的,那是一种年龄的痛觉。
他不再满足于表达一些表象的东西,“真正的痛苦跟残酷,你是直面它,还是客观地把它摆在那儿,还是抛弃它,这个好像并不是一个特别容易(选择)的东西。
有很多相对悲情或者痛苦的东西,其实都愿意去尝试,只要是自己能感受到,而且自己能力能驾驭的,好多的感受是在那个尝试过程中慢慢慢慢产生的。
”
无论是戏里的痛苦残酷,还是戏外的压力焦虑,黄渤的选择大都是直面,很少逃避。
拍戏陷入死胡同的时候,他的口头禅是“放心”,“没问题”,“肯定能过去”。
“我就有一点好,就是难得糊涂,就今天这事,压压压压压压压,压得不成了,压塌了,崩溃了,睡过去,第二天早上起来,突然哎,什么事也(没有),就突然轻松了起来,哦,还有这个事没干,哦,还有那个,又压过来了。
我觉得我自我消化能力还挺好的。
”他说。
《一出好戏》的剪辑屠亦然记得,有一次做后期,工作人员站在一旁跟黄渤商量之后两天的日程安排:
明天上午飞去青岛,下午回来和谁谁有个约,晚上和谁谁有个约,第二天再去青岛………黄渤听完,捂着脸没说话,站起来走到大厅,来回转圈,不知道转了多少圈,自己消化好了,又回来继续工作。
内心世界的崩溃和重建,除了他自己,没有目击者。
也许已经发生过很多次,对他而言,那种无路可走、从头再来的困境并不陌生。
袁泉还记得,2012年和黄渤一起排话剧《活着》,离首演还有十来天的时候,做了一次5个多小时的联排。
导演孟京辉看完之后说,“行,明天早上全部推翻,重新再来。
”
所有演员都很沮丧,没精打采。
只有黄渤,第二天到了排练场照常招呼所有人继续排练。
“你就会觉得他是打不倒的小强,好像只要有他在,这个东西就不会掉到地上没人接着,不会。
”袁泉告诉《人物》。
牛走?
h了
只有管虎见过黄渤崩断弦的时刻。
《斗牛》杀青那天,黄渤坐在车里号啕大哭,那场辛苦的战役终于结束了,管虎在车的前排起哄,“哎黄渤哭了黄渤哭了!
”
那场战役并没有结束。
2009年台北,坐在观众席上的黄渤用左手按住右手,手心里全是汗。
台上的香港演员刘美君微笑着念出46届金马奖最佳男演员的名字:
张家辉。
黄渤脸上有一瞬的失望凝固,随后散去,微笑鼓掌,他此后形容那一瞬的失望,“就像你去兑奖,刮刮刮,刮出来是谢谢你。
”
十几秒之后,张涵予念出了另外一位得奖人:
黄渤。
那是金马奖影帝有史以来第一次“双黄蛋”。
黄渤还没从刚才的情绪里缓过来,表情有点懵,管虎站起来拥抱他,拍了拍他的脸。
站在台上,他说出了那段著名的获奖词:
“我好不容易要当演员了,有人劝我说,女怕嫁错郎,男怕入错行,看来我没入错。
”
他获奖的影片是《斗牛》。
在沂蒙山的小村子里,他和那头牛的战役没有白打,最终帮他登上了华人男演员所能梦想抵达的一个高峰。
然而,兴奋很短暂,甚至没有超过一天。
闫妮当晚打电话祝贺他,他觉得闫妮比他还激动,说:
“少说几句,漫游呢。
”闫妮哈哈大笑:
“你就计较这么点儿。
”
人群簇拥的时候,那头牛又出现了,让他感到不安:
这么早得影帝,未必是件好事。
那头牛总会不合时宜地给他泼冷水,就像拍《斗牛》时,他对着镜头念白,感觉这次特别对的时候,管虎却喊了停,他回头一看,发现牛已经甩着尾巴走远了。
它让他保持精神的警觉,令他自觉是个悲观主义者,“乐观主义者是直的,就是看到了美好的明天,想想明天自己都能乐出来,我可能不是,经常会拐弯地就想到一些其他的,会有一些担心、疑虑的,有些可能不会那么简单地直接而美好。
”
在王迅看来,黄渤长期存在一种不安全感,“尤其一个事儿在很好的时候,他反而会变得冷静下来,他不会那种,我这个事儿做得特牛,特什么,他就忘乎所以了,他反而是在成功的时候,会去思考后边隐藏的一些危机。
” 近在眼前的危机是:
拿了影帝,要离开原有的生活了,他有点恐慌,普通人的生活是角色养分的来源。
于是他进行了一场后来被证明无效的抵抗,依然坚持去坐地铁,被认出几次之后落荒而逃,终于放弃。
“恐惧是因为突如其来的东西需要你改变,时间长了慢慢你要接受。
你演的片子越来越多,观众就越来越认识你,你就越来越不自由,越来越没法回到正常的生活里面,但现在的生活它也叫生活,也有的可提取,没必要死揪着以前的小尾巴不放,因为也是无效的。
”黄渤说。
徐燕是黄渤念北京电影学院时的班主任,被班里的同学叫“燕妈妈”,是母亲一样的温暖存在。
在她眼里,黄渤是个总能清醒认识到自己处境的人。
她看着黄渤忙碌总是心疼,经常劝他:
“你太累了,你歇一歇吧。
”
黄渤跟她说:
“我现在做到这个地步,更知道应该如何弯腰屈膝而行。
”
“人得意了是挺着胸的,他知道要弯腰,他知道屈膝。
人得意的样子那肯定是趾高气扬的,可是他不是这样。
他这句话说得我心里真的,哎呀,我觉得这个孩子他怎么这么清醒啊,他怎么那么知道自己该如何呀。
”徐燕说。
在北影同学王译唯眼里,班长黄渤是个永不失态的人。
他们所在的2002级表演配音班有一个“扒衣服”的传统,倒霉的对象随机被指定,同学呼啦一圈就围上去。
黄渤是唯一一个从未被扒成功的人,有一次6个女生把黄渤堵在屋里,一个男生把门,还是失败了。
几次饮恨之后,王译唯煽动全班的男生,“今天你们只要把黄渤扒了,我请全班在逸夫楼吃饭。
”那是当时北影最好的餐厅。
后来的场面堪称壮观:
黄渤在北影大院里狂奔,一票男生在后面围追堵截,最终还是被黄渤逃脱了。
在此后的很多年和很多次,这种尝试从未成功过。
凡是班里聚会,黄渤都穿运动裤,系死扣。
“他从来不会让自己失态。
”王译唯说,“他一直都清醒,我从来没见他喝多过,你就想这人得有多清醒吧。
他都不会让自己的身体失控,更能去把控与他有关的周边的一切。
这是必然的。
”
沙宝亮还记得和黄渤第一次喝酒的场景,两个人在一家啤酒坊偶遇,说一块喝点儿,沙宝亮问黄渤:
“你能喝多少?
”黄渤说:
“看怎么喝了,喝一宿还是喝一会儿?
”沙宝亮说:
“要喝一宿你能喝多少?
”黄渤:
“我也不知道我能喝多少,反正我能一直喝。
”沙宝亮骂了一句脏话,“你牛逼,我喝不过你。
”
“他喝多了你都看不出来,我是这么多年慢慢总结出来的。
其实有的时候他可能有点喝高了,但是他控制得极好,永远不会说错一句话。
”王迅说。
黄渤觉得这种清醒和性格有关系,他不是一个冒进、张扬的人,早年带着乐队走南闯北,他是那个需要做决定的人。
“太多的事情是由不得你性子,你必须要考虑周全,必须要看清楚事件的本相,在那个过程中你知道有太多不可抗衡、不可逆转,你没法一意孤行……你碰到很多阿谀奉承的人,很多让你不清醒的事件跟人,很多让你冲昏头脑的事件和人,但是经历的事情多了,可能就是这些事情都见过,再加上我性格这样,可能就给别人的这个(清醒)感受。
”
他总是能从热闹里抽身而退。
他和宁浩同一天生日,几年前一起办生日会,在工体包了一个大的房间,各自把朋友叫来,后?
砼笥训呐笥岩怖戳耍?
朋友的朋友带着朋友也来了。
有人进门问:
“哎,这是谁的局?
”黄渤说:
“我也不知道,我就进来喝喝酒,吃吃饭。
”
他和宁浩到院里坐了一会儿,回头看屋里一群不认识的人推杯换盏。
那是一个蓦然回首灯火辉煌的时刻,他像个局外人一样看着自己的生日会,觉得荒谬又好笑,“这个生日,这是在过什么(笑)。
”滋长
黄渤不喜欢过生日,那是纪念自己又老了一岁的日子。
他老觉得自己还年轻,直到遇到更年轻的自己。
“你想过你以后会怎样吗?
”40岁的黄渤问20岁的黄渤。
“以后?
反正我就是爱表演,有舞台就行。
”20岁的他回答。
“你觉得自己是这块料子吗?
”
20岁的他哈哈大笑:
“我也不知道,你觉得呢?
试试呗。
”
这是短片《疯狂的兄弟》里的一幕,片中40岁的黄渤遇到了20岁的自己,那是1994年,他决定来北京试试。
沙宝亮记得第一次见到黄渤,是在90年代末,他们都还在北京的各大歌厅跑场子唱歌,一起的还有吴秀波、满江,大家都二十啷当岁,籍籍无名,青春鼎盛,未来还遥远得很。
他去黄渤的场子玩,看到了一个极其闹腾的人,“当时我就觉得这哥们儿跳得挺好,唱得也不错,就是长得太一般了,就觉得挺可惜的(笑)。
”
彼时的黄渤,住在郊区农民的房子里,每天带着乐队赶场子唱歌讨生活,最多的时候一天赶过11场。
他心里烧着一团火,最大的梦想是出一张唱片。
北漂的生活满是朝不保夕的忐忑,每次唱完,他都要小心注意观众鼓掌的方式,必须是热烈鼓掌,如果是轻轻鼓掌,他可能就要下课了。
后来如影随形跟着黄渤的不安全感在那时悄然滋长,就像《斗牛》里那头牛终于撞破围墙,探出了犄角。
“有将近七八年的时间就一直在这种不安定里面,每天要排新的节目,排新的舞,很多时候没有演出,很多时候你接不上场,空场的时候多了去了,经常你会有经济的困难。
”
偌大的的城市里,梦想无比艰难。
“你发现到最后实际干的就是每天挣那几百块钱,甚至有的时候你没这个钱挣。
苦不是让你沮丧的地方,就你不知道自己在干吗,每天就在那儿演嘛,一场又一场地演,你觉得这是无意义的事情。
” 也许是回忆的滤镜,年轻时的境遇里,有很多现在想来让他忍不住微笑的快乐:
赶场子的路上,他总能看到穿着晚礼服的女演员坐在摩托车后座,裙摆在风里飘扬,于是心情也飞扬了起来,一起奔向下一个场子。
每天表演完,在昆仑饭店对面喝瓶啤酒吃个串,放串的篮子旁边有老鼠在打转,也不在意,自顾自地吃。
最盼望的是城管赶来,小贩一卷炉子跑了,他们拿着没付钱的串,觉得自己占了大便宜。
为了省钱,他练出了火眼金睛,能根据车灯的形状和高低位置判断迎面而来的是面的还是夏利,或是桑塔纳,面的最便宜,10块钱10公里,其他车要贵不少,判断车型之后再决定抬不抬手。
聊起这些的时候,黄渤妙语连珠,逗笑了屋子里所有的人,那是两个多小时采访里的华彩时刻,疲惫的他突然来了兴致,像是一个沉闷的瓶子打开了一道缝,露出影影绰绰的光。
他的神态让人想到作家珍妮特?
温特森在《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里写过的一句话:
“快乐是个属于成年人的词儿。
你不必去问一个孩子他是否快乐,你能看得出来。
成年人谈论快乐,是因为他们大多都不快乐。
”
吴秀波在去年接受《人物》采访时曾回忆过驻唱的那个年代,“那个时候,所有年轻人的心是真正年轻的,是真正不思退路的,是真正勇敢的,是真正如没有枷锁般两人对立,好坏不分的。
”
黄渤说:
“我挺庆幸自己有那样一段青春的,不管不顾,我们真的就是一帮人,为了自己的理想也好,爱好也好,梦想也好,组到一块,自由地,当然也面临压力,但是天南海北的,从南到北的,各个地方去演出,有悲伤,有喜悦,有愤怒,有各种,挺好的,我觉得那是一个青春该有的样貌。
”
那个时代无可挽回地逝去了。
现在的黄渤已经不是徐峥口中那个快乐的小青年。
人到中年,生活千头万绪,他被卷入生活的巨大逻辑里,无法脱身。
他越忙碌,越孤独。
“外表的繁忙跟内心的孤独有时候是并行的。
越忙活,越不得不去做一些东西的时候,挂在齿轮上开始转的时候,反而有这种(孤独感)。
”
忙到透不过气的时候,他想找一个小岛,碧海蓝天,躺在沙滩上,画个画,潜个水,但密集的日程里找不到这种奢侈的空隙。
经历过亲人和朋友的离世,他感觉到了时间的残酷。
看着家人,他偶尔悚然一惊,那个人怎么一瞬之间就苍老到这个地步?
“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的,你早晚都会走到这一步,这些年你要怎么过?
”
“有很多的客观事实是你接受与不接受,你希不希望它到来,它都会如期而至。
你能掌握跟控制的,就是你自己接受它跟面对它的态度,能够调整的也就是这么大的余地而已。
”他说。
某种程度上,也许是他自由地选择了这种不自由,“也想放松,想不管不顾,你什么时候都想,但是你没用啊,你到了这个时候你是个成熟的人,你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该做什么。
”
最后的最后,他不得不和生活里无解的困境和平共处。
就像《斗牛》的最后一幕,一身萧索的牛二坐在悬崖的石头上,背后是那头相依为命的奶牛。
他转身看着牛,像看着自己的一切,说:
“别害怕,什么都会过去的。
”
他只能从生活的罅隙里寻找快乐。
在太平洋的小岛上,有一次拍戏拍到了早上才收工。
那是一个日出时刻,太阳从海平面上跳出来,孤岛的日出壮美辉煌,很多人在车上疲惫地睡去,曾剑抱着相机跳下了车。
他以为只有自己注意到了日出,但远远地,他看到了黄渤一个人在海滩上举着手机拍照的背影。
认识黄渤很多年的宁浩总是记得和黄渤游泳的场景。
在海南,在很多地方,黄渤扑到水里,青?
u人有很好的水性,“那个时候就是他自个儿,他也不是什么明星,也不是演员。
很简单,很快乐,没有任何身份,只是一个在水里面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