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上灯的人物形象.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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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上灯的人物形象
引言：
人物形象塑造的意义
在当代文学上，曾经产生过一大批成功的人物形象，构成了当代文学丰富、生动的人物形象画廊，曾深刻影响了几代中国读者的精神生活。
许多年来，人物形象都受到作家和评论家的高度重视。
当代文学出现了各类众多的市民形象：
都市文化人、都市白领、都市平民、都市嬉游者等。
这些形象在一定程度上表现了当代社会生活的巨大变化，也是对现实生活所做的“近距离”的审美描述，但作为审美形象，这些“新形象”不只是具有单纯的审美意义，而要切实地体现其特定的文化内涵。
简言之，这种审美形象的塑造不仅要取决于当代中国现实的文化状况，还要考虑当代中国人的民族信仰、民族心理沿革、民族心理建构的原形、要捕捉民族生命隐秘的启示以及文学人物的民族精神构成。
而方方的《水在时间之下》中的水上灯有着复仇女神般的烈焰，有着复杂的个性内涵，这一典型人物的塑造对当今社会女性对自己命运的拷问和反思具有重要意义，同时水上灯形象给人们提供了多种思考和回味。
一﹑不断与命运搏斗的女性形象：
水上灯的性格透视
（一）强烈的自我意识
她说她叫水滴。
一滴水很容易干掉，被太阳晒，被风吹，被空气不声不响消化。
她说，结果我这滴水像是石头做的，埋在时间下面，就是不干。
她还说，如果这世界是污秽的，我这滴水就是最干净的，如果这世界是洁净的，这滴水就是最肮脏的。
总而言之我不能跟这世界同流。
水上灯是汉剧名伶水滴的艺名。
这个名字本身就蕴含着主人公多舛的命运，以及丰富的哲学命题。
“一盏明灯，光芒四射”，这是“水滴”外在生命焕发的光泽。
“随水而来，飘在水中”，这是“水滴”内在生命的状态。
活在时间之上，她是一盏耀眼的明灯。
活在时间之下．即意味着她生命华章的悄然落幕。
在历史的纷繁中。
无法挽留住属于她自己的个人时间。
水滴，从被现实的遗弃中反弹出强悍的生命力，形成强烈的自我意识，爱恨分明。
[1]爱，用全部的力量来爱。
恨，用全部的力量来恨。
把自身的痛苦与恨转嫁为对这个世界疯狂的恨。
因为自己痛苦着，所以看不到别人也痛苦着。
在极度的恨中，以残忍的方式鞭打着乱世中悲剧性人物的痛苦心灵。
遵循传统规范的无辜受害者，菊妈，自始至终隐忍着她的怨恨与侮辱。
因为懂得苦难的深重，所以选择寻求物质安稳的李翠，卑微地忍受着内心的沉痛与孤独，而这一切都成其为复仇的背景。
伤害着周围人的同时，也伤害着自己。
在一次次的精神梦魇中经受着灵魂的拷问。
这根源于人性的本身，不可解脱，也有着长久的煎熬。
恨得深入骨髓，在每一次的犹豫、怀疑、挣扎后是更为坚定的恨。
恨激发了其潜在生命力的爆发，她为恨而生。
恨，使其成为自我精神的放逐者，在灵魂的虚无中流浪，没有皈依。
失去爱的支撑，她无法在莽莽的乱世中找到精神的慰藉。
在拜倒于自己风韵的众多男性中，追寻着早已失去的情感（亲情、友情、爱情）。
不论是为了经济的庇护还足地位上的维护。
抑或是虚假的感情满足，都是一次情感上的回归。
尽管有着太多的矫情与虚伪。
但每一次对于她来说，都弥足珍贵，弥补的是生命的空白。
也因此她可以在张晋生几句温存的话语中达到爱的谅解，可以在万江亭的声音中听出沉痛的意味，懂得感情苦涩中的真挚。
可以在余啸天那里找到父爱的包容与温暖。
在爱恨两端之外，是其强烈的生命意识，独立于时代之外的个性，她是其自身命运的主宰者。
命运对于小人物，故事尚未开始。
结果早已注定，且不能拒绝。
李翠、玫瑰红的选择无非是在乱世中无法摆脱的无常中寻得暂时的有常。
畏惧于未来的风险，蜷缩于生活的角落以等待风暴后的安静。
然而，水上灯以其强烈的自信和魄力，在乱世中拓展自己的生存空间。
她敏锐地捕捉着生命中的每一次可能的机会，在时代限定的生存法则中潜行。
所以的一切都源于她强烈的自我意识。
（二）在自身与时代的位置中保持着超然的独立性
她懂得如何听从自己的内心与时代的声音，在自身与时代的位置中保持着超然的独立性。
[2]她的个性不属于过去,也不属于现在,也不会属于未来。
独立于时间之外。
而她个人兴盛的发展史却也是一部汉剧的发展史。
一段生活的悲欢，成全了她兴盛的一个时代。
汉剧的兴盛作为一段历史的缩影，集中包含了大众的欣赏趣味及历史对个人的选择。
历史选择了她。
在众人的喝彩与欢呼声中使其成为众人仰慕、散发着璀璨光芒的水上灯。
水上灯成为一个在乱世中振奋人心的名字。
为乱世中人的生活增添了一丝乐趣。
在汉剧的热潮中，也是她艺术生命的巅峰时，因为已经没有让她坚持的爱与恨，在《宇宙锋》最后一场带有自身写照意味的表演中（与其说是表演,不如说是对自身命运回顾的哭诉），也是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场繁华中隐退。
褪去身上的光环，回到普通人的位置。
[3]回到普通人的生存与情感的起点。
这正如汉剧作为雅剧,作为成熟的舞台戏，也势必在迅变的时代中流失，回到汉剧最初的起点。
她的提前退场不过是汉剧下一步的预演。
她依附于汉剧走向人生的巅峰，而在汉剧凋零之前退潮。
她生命的潮起潮落也只不过是时间长河中一滴水滴微弱的涌荡而已。
水上灯，随水而来，飘在水中，亦随水而去，孤独无依。
[7]为平凡的生活寻找一个活着的理由，在一切的空虚后，无以维系生命的存在。
其个人的命运和历史有过交织，最终湮没在时间与历史的洪流中，无声无息，精彩与落寞都只属她一个人，曾经浮华的一切在时代的变迁中被人所遗忘，仅剩她一个戏子朦胧而富于传奇性的印象。
她独立于那个时代，那个社会。
她的性格具有很强的独立性，自己主宰自己的命运，很少受他人的左右。
二、水上灯的性格形成过程
（一）首先是仇恨驱使下的狠心报复
水上灯的不幸命运不是冥冥之中宿命的安排，而是大哥水文的威逼和母亲李翠违心选择后的结果。
红喜人使她失去了父亲，她的“亲人”却改写了她未来的命运。
[4]水上灯与水家的仇恨是由父亲杨二堂的遭遇引起的，水家二少爷水武把杨二堂打伤致死，让水上灯与水家从此结下了不共戴天的仇恨。
水家对她有杀父之仇，所以只要和水家有关系的人，她一概不理。
心中仇恨的种子支配着她的行动，水上灯但凡见到水家人，不管他们说什么，心里都会涌出万千仇恨。
这种仇恨令她胆大无比。
她觉得冥冥之中，有人在摆布着她。
“在帕斯卡尔看来，出生本身对于个人来说，就是最初的偶然性，因为它意味着在‘这个’时间里，‘这个’地方，由‘这个’双亲，在‘这个’国家出生，所有这一切都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他的生命必须试图以它们为根据。
”而水上灯失去了这一根据，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因此有一种漂浮感，有一种无所皈依的不安全感。
在她的行动中，一直有种内心的怨恨在支配着她，那就是对亲生父母遗弃自己的现实难以接受。
后来在得知自己就是李翠的女儿时，这种恨意就有了更明确的对象。
她把压抑在内心的痛苦转为复仇的快感。
[5]“原来一直以来伤害她的人，竟是她的家人，而她的亲人，却全都是她最深重的仇人。
”其实这也是她为无力承受自己所进行的一系列复仇行动而寻找的理由。
她知道，自己以前恨水家只是因为父亲的惨死，而现在则多了一份恨，那就是他们的选择导致了自己的坎坷命运。
她的经历源于别人选择后的结果，水家当年的决定把她置于漂泊和苦难的生活之中，这让她无法原谅和理解水家对她所做的一切，也使得她的仇恨更加深重。
[6]但是怎样完成自己的复仇行动，她一直都不知道。
正是在她的成长过程中都结下着与水上灯的种种仇恨才促使她没有想过仇恨带来的后果，只是一味地以仇恨来支配她的行动，仇恨驱使她不断的报复。
（二）其次是欲望支配下的爱恨纠缠
除了仇恨支撑着她的行动外，欲望支配下的爱恨情仇也在改变着她。
[7]这主要表现在她与陈仁厚、张晋生的爱情纠葛中。
陈仁厚对她有恩，而张晋生才能给她安定的生活，所以她在两个男人之间徘徊不定。
她以前痛骂玫瑰红说她是贪图富贵、唯利是图的小人。
当她自己不能答应陈仁厚离开汉口并放弃和他相恋时，才理解了玫瑰红的处境和感悟。
其实水上灯自己追求的正是玫瑰红以前所努力维护的，她们的心思其实是一样的。
她的贪心和自私，彷徨与困惑，对物质生活的渴求，都和玫瑰红一样。
在水上灯与张晋生的婚宴上，玫瑰红说：
“我看到水滴（水上灯）就像看到了我的过去，而我的现在也就是水滴的将来。
”这种接近于对命运论断式的言语，让水上灯无法接受。
她害怕和玫瑰红有任何联系，即使是相似的经历也让她感到不安。
[8]因为玫瑰红的所作所为是她所不齿的，而她却做着自己所不齿的事情。
在与玫瑰红的比照中，她也在叩问自己的灵魂。
外部的环境，而依赖于人给予他自身的价值。
财富、地位、社会差别，甚至健康和智慧的天资——所有这些都成了无关紧要的。
唯一要紧的就是灵魂的意向，灵魂的内在态度；这种内在本性是不容扰乱的。
”但是水上灯一度陷于现实不能自拔，致使她不能对自己的灵魂进行更深层次的拷问。
她自始至终走不出自己的困境，无法选择承受痛苦贫穷的生活；但是在摆脱贫困之后，她又无法承受心灵的重负。
她在矛盾与挣扎中自我沉沦，无法认清自己生活的状况，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获取什么。
[9]是依靠陈仁厚获得美好的爱恋还是固守生活暂时的平静？
是借助张晋生完成复仇的目的还是满足自身的安稳？
她自己也难以决断难以取舍。
在欲望支配下，她认为好的选择却给她带来更大的伤害和打击。
当她发现张晋生已经有妻室且只把她当戏子宠养时，她对自己的选择后悔不已，痛苦难堪。
当她选择出卖水文，拯救自己所爱之人时，陈仁厚却因为对水家心生愧疚而离她而去。
她一心想要修复自己破碎的内心，却又被欲望所吞噬而不得不面对选择后的痛苦结局。
一直以来有两股欲望在不断支配着她，一股是对物质对安宁生活的追求，另一股是对纯真爱情的向往，这两股欲望使她在爱恨纠缠中无法自拔。
[10]
（三）最后是命运漩涡中的痛苦挣扎
水上灯的母亲李翠得知玫瑰红被炸死后，感言道：
“许多的事情，并不是现在才发生的，它老早就开了头。
那个将命运开头的人，何曾知道它后面的走向？
”在得知水上灯出卖水文，害得水家家破人亡后，她更是认定自己的女儿是水家的煞星。
其实李翠是无力承受自己内心的痛苦，才把这一切归根为命运的捉弄。
她为保自身利益抛弃了自己的女儿，为了水家产业，屈身伺候汉奸陈一大。
她的所作所为，都是自己选择的结果。
如果说丈夫的死这一偶然事件让她失去地位，她自己后面的选择则让她失去自我的人格。
李翠将这一切都告诉了水上灯，以致水上灯把玫瑰红的死说成是命中注定的事，也是为宽慰自己寻找借口。
其实她处处活在改变命运的行动中。
而这些行动的结果又让她无力承受。
她内心痛苦而压抑，心生郁闷又无处诉说。
这使得她更加相信命运，在无常的命运面前，她觉得每个人都会因为不能把握而痛苦，她在此中寻找到的安慰和她心中的痛苦得以抵消，让她能够在减轻罪责的自我原谅中求得生存。
水文在得知水上灯就是当初自己赶出水家的妹妹后，在被水上灯陷害关入大牢时，他之所以没有把陈仁厚招出来，是因为他相信这是自己应得的报应。
[11]是他让水上灯受尽人世的苦难，是他借刀杀人除掉了她的丈夫。
只要和水上灯有关系的人无论是自己爱的人还是自己恨的人最后都死掉，这让水上灯也开始怀疑自己就是所谓的煞星，自己的手上沾满了鲜血，水上灯在命运漩涡中不断痛苦挣扎，以至于最后只能对自己所恨的人施善才能寻求内心的平衡，这样的经历使她在恨与愧疚中徘徊。
三、水上灯性格形成的原因
（一）特殊的家庭出身造就其性格的形成
水上灯的身母李翠是一个孤儿，自小跟着舅舅的花鼓戏班子游走江湖，她怕了又穷又苦的日子，便做了汉口富户水成旺的姨太太。
水滴出生当天，水成旺被玩杂耍的红喜人误伤致死，她被水家视为煞星，刚满月便被大太太之子水文（自己的亲大哥）强迫李翠把她送人水文说：
“翠姨，给你三条路选择，第一，把丫头交给下人，溺死了事；第二，你如果舍不得，叫下人把她送出水家，水家永远不认她，你翠姨还是我水家的姨太太；第三，如果你还是舍不得，你就带她离开水家，我们水家既不认你，也不再认你手上的孩子。
三天之内，你自己把这事了断”李翠为了保全自己的生活只好照办，水滴被水家的下人菊妈送给了自己的远房表弟杨二堂，做了这个下河人的女儿，养母慧如为了报答杨二堂对她和外婆的照顾嫁给了他，但以嫁给下河人为耻，每天斥责丈夫教训女儿。
一天，水滴跟着父亲经过水家门口，遭到水武的辱骂殴打。
水武看到杨二堂满脸鲜血，惊恐地晕倒在地。
（水武由于当年亲眼目睹父亲水成旺被戳死深受刺激，见血即晕）。
水滴才知道水武是水家二少爷。
水滴心里第一次有了痛苦，她对有钱人的仇恨和向往都是从这天开始的。
一方面，她痛恨他们，另一方面，她又想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这种痛恨和向往都成为一种力量，贯穿她一生。
当水滴拿鸡血泼向水武，水家追究上门让杨二堂赔医药费而遭慧如毒打时，水滴大声说：
“姆妈，我长大不让爸爸被人欺负。
”水滴发誓与水家势不两立，包括一切与水家有关联的人：
亲生母亲李翠甚至钟爱的陈仁厚，发誓要报复给她带来不幸的一切人。
进入汉剧上字科班学唱汉剧是水滴人生转折的起点，从此，她跟着周元坤、黄小合学戏，万江亭为其取艺名“水上灯”：
一盏明灯，随水而来，漂在水上，光芒四射。
紧接着，杨二堂被水武打得奄奄一息，为了抢救养父，她四处借钱却处处碰壁。
万般无奈，只得与洪顺班班主杨小棍签十年契约；被刘老爷子灌醉强奸，逃跑中被余天啸救下并收为干女儿。
她吃了太多的苦，也遇到了不少的好人，她明白，要端起这饭碗，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同为戏子的玫瑰红骂她是一个地狱爬出来的幽灵，小小年龄，一身鬼气：
“人见人恨。
你克死了妈又克死爹，克完上字科班又来克洪顺班。
你们大家都等着吧。
她会有好戏给你们看的。
水上灯说，如果我要克人，第一个就克你。
你也等着看。
玫瑰红怒不可遏，冲到水上灯面前，伸手就是一嘴巴。
水上灯的脸立即红肿。
玫瑰红说，你克我？
你有这个本事吗？
你都把自己卖了，又还能逞强到哪里去？
我告诉你水滴，汉口有我在，你休想在这里混到一口饭吃。
我会整得你寸步难行。
水上灯不作声，只恶狠狠地盯着玫瑰红。
半天才说，你打了我一个巴掌是不是？
这个巴掌我一定会还给你。
我现在小，打不过你，但我会长大。
五年后，我长到了你这么高，我会还给你五个巴掌。
如果十年就是十个，每年增加一个巴掌。
我总还有打的一天，你信不信？
”（正是这个玫瑰红，当初劝水上灯之母李翠不要这个孩子保住自己）从小遭受的痛苦与磨难使水上灯成了无根的美丽的漂零之花，正因为无根，所以，要想扎下根，就必须付出巨大的牺牲，她求戏、学戏、演戏、成名、富贵经历无一不在说明着这一点。
从一个挨打受骂的科班学员成为名角，每一步都饱含血泪。
在水上灯这个人物的塑造中，方方是冷峻深沉的，她以冷峻的眼光剖析人性的弱点，探索生命的本真意义。
语气中透露出尖锐，在简洁明快、舒畅淋漓的叙述中蕴含着敏锐的洞察力和深邃的人生思考。
水上灯的人生历程可以概括为至死反抗：
他反抗物质生活的贫困，而成为情感的贫困者；她反抗被伤害被污辱，而成为伤害者污辱者；她反抗自己戏剧生涯的辉煌，而激流勇退、隐姓埋名；她反抗自己的复仇心理，承担起照顾她所仇恨的二哥水武的责任；当没有什么可以反抗的时候，她就反抗自己的身体，以死了此一生。
她所有的反抗最终被时间风化成为标本掩埋在历史的厚土之中，反抗本身成就了时间的残酷。
人们从水上灯这一人生历程可以看到，生活在底层，性格倔强而坚强的人，对重压在身的外在势力进行殊死抗拒，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但同时，反抗的结果常常是在两败俱伤的情形下更使自己伤痕累累。
[12]水上灯顶替误场的玫瑰红唱《宇宙锋》和《凤仪亭》两折戏一炮走红，眼波流转间，手指翘出间，水袖轻甩间，脚步碎走间，招招摄人魂魄。
真是水上漂来一盏灯，玫瑰从此红不再。
如同余天啸所说：
“你若不红，天理不容。
”大红大紫后，她面临的又是什么呢？
先是彼此真爱的陈仁厚被张晋生逼走，再是张晋生对她的情感戏弄（她与张结婚后才发现对方已有家室），由于张晋生、水文等人的暗中操纵，水上灯的爱情、婚姻是破碎的。
她从陈仁厚口中获知真正的杀父之仇是什么的时候，她真是悲哭欲绝。
原来水武跟她有着那么深的过节，原来这个走红的戏子有着这么痛苦的人生。
大水破堤而痛失母亲（养母慧如），父亲下河而被殴致死，无钱葬父而贱卖自己。
这期间她还有什么痛苦经历呢？
她是怎样越过了这些痛苦的生活而成为红透汉口的戏子呢？
当票友告诉她水文威胁他必须远离她时，他原本对水家的仇恨再度被掀起，这种仇恨令她胆大无比。
她觉得冥冥之中，有人在摆布着她。
一面将她摆布为一个永远被水家欺负和羞辱的人，一面又将她摆布为只能观看富贵权势却无任何能力反击或报复的人。
正因为有如此之多的不能，所以她的仇恨方才更烈。
汉剧宗师余天啸曾教诲她：
“把人做正，把戏演好，戏在人唱，道在人为。
人家说我们戏子吃的是下九流的饭，但我们自己要当我们吃的是上九流的饭。
有戏德的戏子，才不会让人瞧不起。
”她自己也是这样做的，嫉恶如仇，对坏人决不容忍，对日本鬼子、汉奸恨入骨髓，因为拒绝为日本女人唱戏而当众打了玫瑰红十个嘴巴，使玫瑰红精神反常，最后被美国飞机炸死在医院。
余在啸因为水上灯的上门请求，带头参加抗日演出倒在舞台上失去了生命，使她似万箭洞穿，她想她是凶手，正是自己害死了恩人，他救了她，她却害死了他……一直以来，她喜欢的人无法满足她的需求（包括物质的），而能够满足她需求的人却又不是她喜欢的。
她要了这样，便丢了那样。
她希望她的生活能够两全，却总也得不到。
难道这是她的命吗？
或者是她太贪心了？
因为这份贪心，她现在的生活反倒是一团糟糕。
因为日本人的侵略，戏演不成，爱人离去，丈夫又死，她那么贪心地想要得到的，结果又得到了什么？
水上灯此时的心情是复杂的、深刻的。
当李翠告诉她，水文被日本人乱刀砍死，大太太刘金荣投江自尽，水武彻底疯癫，她仇恨的水家彻底没了时，水上灯惊愕了：
“他们的祖业都换了人家，难道不是我一直所希望的吗？
我不是一直仇恨着他们，并且巴不得他们立即家破人亡的吗？
可是现在，我不知他们的下落时，心里居然没有半点庆幸之情，反倒是心烦意乱呢？
我对他们的滔天仇恨呢？
我的羞辱之恨以及杀父之仇都到哪里去？
”她仇恨的一切、她想报复的一切，根本不需她动手，便已完全改变。
她心知肚明，这一切变故，都与她有关，因为，出于报复，她在说谎。
她没有证明水文那晚正是在她的家里。
她想起在那个刮风的夜晚，水文坐在她的沙发上，听她讲述她一生的经历，那时候，他的眼里满是同情，说到惨处，他亦泪光盈盈。
这个人是他的亲哥哥，她却借了日本人的手，致他于死，并殃及全家。
如果说，以前每一次痛的背后都有无限的恨在支撑着她，仇恨甚至以更加强大的势力压迫了心头的痛，那么，这次的痛已不再含有恨，这是真痛，是一种几乎承受不起的伤心痛。
水上灯最后亦没有原谅生母李翠，当李翠央求道：
“我想跟你住在一起。
我花不了你多少钱，而且我还可以照顾你。
”水上灯断然拒绝李翠的可怜的赎罪。
李翠发出了平生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狂啸：
“命，这都是命。
是你的命，也是我的命。
没有这么一个狠心的女儿也好。
沾着她就是一个死字，水家原说你是煞星，我还不信，现在，看看水家，只要你现身不是爹死，就是家亡。
你自己算算看，你手上已经有了多少人的血。
”水上灯周围几个重要人物先后离她而去，张晋生暴毙、杨二堂被殴致死、慧如下落不明，陈仁厚出家最后走上前线，水文、李翠、余天啸、菊妈……我们看到经水上灯演唱的《贵妃醉酒》已成为经典，听到的是水上灯在汉口差不多成为每天被人念叨的名字，追逐她的达官贵人越来越多，而唯有她自己知道自己有多么孤单，内里有着比杨贵妃更凄凉和心酸的孤单。
她的心意已越来越倦怠，她曾经无比热爱的汉剧，在她眼里也已提不起兴趣，她曾经连做梦都想追逐的荣华富贵，此时也变得索然无趣。
水上灯知道自己的心已碎成粉末，她永远修复不了它，永远都不能使之完整，永远都无法令它有正常的律动，而快乐和幸福也因之永远离她而去。
五祖寺桥边的“莫错过”,“放下着”训语如谶言般昭示她的一生：
错，已是万箭穿心，放，也是肝肠寸断。
小说尾声的杨水娣（杨水滴——水滴——水上灯）把同父异母哥哥的丧事办完，立下遗嘱将房产交给国家，平静死去。
正是这样的家庭出身这样的人生经历造就了水上灯复杂的性格。
（二）特殊的时代造就其性格的形成
水上灯（水滴）是《水在时间之下》最重要的人物，同方方其他作品中的女性一样，水上灯漂亮聪慧、端庄大方，认识或不认识的人都为她自然的美貌和绝佳的汉剧天才叫好，她表面上光彩照人，背后却有无穷的苦难，她的人生复杂多变，尤其在那个动荡不安的社会时代中，那种命运的无常，令她有着不同于其他人的心路历程和人生经历。
[13]水上灯没有具体的原型，但她却是许多汉剧女演员所经历的人生道路的缩影，这个人物因为极其异常的生活地位和惨痛的人生历程，使她具有特殊性。
她显得更加尖锐、复杂并且任性，她像是野生野长一样。
在作品里，她应了红颜薄命的古训，命比黄连，而这一切，都是她自己难以掌控的。
整个小说，都充满着她的尖锐与复杂。
水上灯生活的时代是一个动荡不安的时代，在武汉，1920年到1948年的岁月中，社会动荡不宁，天天都有事情发生。
有的甚至改变的不是某一个人，而是整个城市。
比方1931年的大水，比方1938年的沦陷等等。
还不谈其间收回英租界、国民革命政府迁来武汉、北伐军包围武昌城等。
[14]一个非和平的时代，每个人都不知道自己明天将面临着什么。
汉剧名伶水上灯在武汉三镇时代风云变幻中，体会这爱与仇恨铭心刻骨的纠缠，让人们不得不感叹她的身世之谜，她的惨烈际遇，她的复仇之路……在获得了一切舞台上璀璨的光芒之后，她转身离去，在小巷子里以最朴实的劳动养活痴傻的哥哥，像一滴水埋在了时间下面。
正是这样的时代背景造就了她独立的女性意识，与命运不断搏斗的性格特。
水上灯刚进上字科班不久杨二堂遭歹人殴打；不得不与杨小棍签十年契约卖艺还钱，刚在汉口红起来武汉沦陷；刚与陈仁厚明确关系，遇到强人水文。
但是，人物命运在短时间内的大起大落，世事动荡，身世漂零，水文被日本人抓进大牢，本以为水上灯会指认真相，没成想最后被日本人砍头；飞扬跋扈的肖锦富因调戏水上灯被部下张晋生暗设圈套杀害；张晋生却也同样因与水文为争水上灯而被对方略施小计抛尸他乡。
张晋生、水文、陈一大这些“恶人”在心灵或外表迸发出善的灵光一刹，当他们的内心隐隐泛起温柔的情感，似乎侵蚀了那历经风霜的铁石心肠，表现出“立地成佛”的意愿的时候，那种传统的善恶有报的因果关系在这里并不存在。
在一个个人完全无从把握、动荡不宁的环境中，那些富于同情、怜悯和道德感的情调，像是一副对血性、谋生的意志和力量的软化剂，仿佛使人物在恶运到来时，失去了以恶制恶的抗击能力，束手就擒，死无葬身之地。
水上灯与玫瑰红一样，由于生活得太苦，所以她们也会贪慕舒适安逸的生活，唱戏是为了红，红了就可以暂时改变生活状态，起码可以扭转物质窘境。
她们不会像程蝶衣或梅兰芳那样痴迷于戏，她们很容易放弃追求（但水上灯至少有底线，比如坚决不给日本人唱戏；卖艺不卖身等）。
透过这些关于人的命运的偶然性，以及人生无常与难以预测的描写，小说展示了人物难以抗拒并无法摆脱动荡、仇恨造成的残忍的命运的可悲。
人性的本质包含着一种生命抗争的本能，蕴藏着一种突破现状的欲望。
（三）特殊的文化背景造就其性格的形成
水上灯的身母李翠是一个孤儿，自小跟着舅舅的花鼓戏班子游走江湖，她怕了又穷又苦的日子，便做了汉口富户水成旺的姨太太。
水滴出生当天，水成旺被玩杂耍的红喜人误伤致死，她被水家视为煞星，刚满月便被大太太之子水文（自己的亲大哥）强迫李翠把她送人（水文说：
“翠姨，给你三条路选择。
第一，把丫头交给下人，溺死了事；第二，你如果舍不得，叫下人把她送出水家，水家永远不认她，你翠姨还是我水家的姨太太；第三，如果你还是舍不得，你就带她离开水家，我们水家既不认你，也不再认你手上的孩子。
三天之内，你自己把这事了断”李翠为了保全自己的生活只好照办，她被水家的下人菊妈送给了自己的远房表弟杨二堂，做了这个下河人的女儿，丈夫死掉，李翠的女儿水上灯就被视为克星这是典型的封建迷信思想，正是这种沉淀下来的文化改变了水上灯的命运，促使她性格的形成。
[15]
其次，我国文化中沉淀下来的“以善还善，以恶报恶”的道德准则，切合全文的复仇主线。
[16]水滴在整个故事中遍体鳞伤，也浑身是刺，对于继母慧如最初的复杂情感还带有儿童对母亲的依恋，在得知她不是自己的生母时就只剩下是仇恨了。
童年即开始的与水武的争斗，学戏时用生命与周上尚打赌，与玫瑰红的呈气斗狠，直到最后的不认亲生母亲李翠，水滴的确很偏执，水滴第一次知道，为自己报仇，让你讨厌的人痛苦，原来是件这么快乐的事，当迫害与复仇锋芒相向的时候，双方人性中的恶都得到了淋漓尽致的揭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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