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楼诗》黄节.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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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蒹葭楼诗》黄节
錄者按：
茲以《黃節詩學詩律講義》所附《蒹葭樓詩》二卷（天津古籍出版社，2007年）為底本，參考《蒹葭樓自定詩稿原本（二卷）》（廣東人民出版社，1998年）錄成。
另從網上搜得蕭檀兄所錄《蒹葭樓集外詩》一卷，亦附於後。
黃晦聞詩集序
余交晦聞十年矣。
君工詩，每有所作，必就余觀之。
余嘗擬其體，思與之角而卒不能勝。
然君顧獨許余知詩。
戊辰春，寫成一厚冊，命為蒹葭樓詩。
過滬抵余曰，生平之志與業畧具於是，子其為我序之。
余曰，君詩之必傳固不待序。
雖然，吾與君戴而游者，今何世耶？
天網淪，人紀絕，神州數千年立國精神不毀之異族，竟摧拉燔坑於服古誦數之徒。
儚儚洄洄十七年，昊天僤怒於上，黔首惵惵於下，纖兒仄豎，比屋可誅。
求一民勞板蕩之音，如古之人遭苛虐、相呻吟者而不可得。
生斯時也而有詩，莊生所謂逃空虛者聞跫音而喜也，又安可以無言。
金之亡也，驅縉紳如羣羊，木佛編鐘，括宮排市，而元遺山之詩作。
明之亡也，白骨如麻，赤地千里，至奴僕呼家主以兄弟，擅索文書，結寨焚殺，（宏光時，州邑奴僕結十二寨索家主文書，稍拂其意遂焚殺之，皆云皇帝已換，家主亦應作僕事我輩矣。
主僕俱兄弟相稱，時有嫁娶者，新人皆步行，竟無一人為僮僕，而黟縣為甚。
延及休寧，良家子聞之大懼，知縣歐陽鉉邀邑紳飲，痛哭起義，金聲、黃賡等亦舉兵，而奴僕於是不敢動。
見計六奇明季南畧。
）而屈翁山、顧亭林諸君子之詩作。
嗚呼，今乃得君而三矣。
君粵產，粵故多詩人，梁文志以下，曾剛甫、潘弱海、羅掞東諸子，皆與余交。
其所為詩，余又皆取而徧嗜之矣，如啖荔支，如副新橙，最後讀君詩，味兼酸辣，乃如寧檬樹果。
信乎君詩之工耶。
君既以詩鳴海內，居京師十年，窮且餓，當項城稱帝時，名士趍之若坑谷焉，而君獨翛然南歸。
又有浼之出者，亦堅臥不一應。
曩嘗評君內蘊耿介、外造隽澹，今去之數年，覆誦君詩，猶前日也。
此集古今體詩約三百餘篇，異日君所造就或不祗此，然即此三百餘篇固亦足以傳君，而余獨悲亮節慷慨如君，乃僅僅以詩傳耶。
則又不能不使人罪夫世已。
許村樵人張爾田序。
格澹而奇，趣新而妙。
造意鑄語，冥闢羣界，自成孤詣。
莊生稱「藐姑射之神人，肌膚若凝雪，綽約若處子。
」又杜陵稱「一洗萬古凡馬空」，詩境似之。
甲戌初春八十二叟三立讀。
卷中七律疑尤勝，效古而莫尋轍跡，必欲比類，於後山為近，然有過之無不及也。
立坿記。
使我破除殘夜睡，讀君別後五年詩。
縱橫着語成唐律，窈窕為音近楚詞。
老去江湖當自惜，求之流輩已難知。
樓扉閉雨回燈坐，如夢鈞天合樂時。
癸丑夏五月二十八日諸宗元。
剛甫右丞舊藏鄧鴻臚封事稿裝成屬題
積士如山歎獨賢，鄧林舊話每潸然。
苦心家國人難再，悵望風稜世已遷。
外患輒深封事稿，敢言猶及中興年。
絕憐臣甫今憔悴，展卷增懷拜杜鵑。
近作錄為鞠生仁兄雅屬。
辛酉春惇爰。
作者：
順德黃節晦聞
錄入：
顧青翎
蒹葭樓詩卷一
乙未
讌集桃李花下興言邊患夜分不寐
春色滿中原，東風忽吹至。
繁彼桃李花，笑知酒闌意。
古人秉燭游，吾今獨何志。
草堂來故人，為我道時事。
坐花且開筵，芳菲拂劍鼻。
草木猶春榮，世運何大異。
東望春可憐，千里碧血漬。
山高風鶴哀，將軍死無地。
泱泱東海雄，一旦委地利。
豈無鵶兒軍，不可收指臂，兵事三十年，嗟嗟閫外帥。
丈夫拊髀驚，衝冠裂目眥。
我少學兵法，亦明古武備。
何必怯舟師，何必畏利器。
苟得死士心，無敵有大義。
天下豈無人，蒼蒼果誰寄。
邊風吹蟲沙，霾霧走魑魅。
壯士懷關東，舉酒問天醉。
花落竟無言，奈何夜不寐。
節是歲著籍簡岸草堂，初以此詩謁簡岸先生。
下二篇皆乙未、丙申在草堂時作。
丁酉去草堂，獨居僧寺讀書，無暇為詩，遂曠十年無詩。
今錄存少作，以此數篇曾呈簡岸先生，并經先生評定者不敢遺置也。
節識。
錄者按：
此詩獨見於《講義》，詩後文字則與《原本》中《謁九江朱先生祠》詩後文字大同小異。
謁九江朱先生祠
橫流淪海變，屹立禮山祠。
接地吾私淑，登堂識本師。
九江儒學派，三晉使君碑。
不必遺書在，聞風百世思。
節於乙未歲著籍簡岸草堂，此篇及下一篇皆乙未、丙申在草堂時作。
丁酉去草堂，獨居僧寺讀書，極少為詩，偶為之亦不存稿，遂遂曠十年無詩。
今錄存少作，始於此兩篇。
節記。
錄者按：
詩後文字獨見於《講義》。
草堂留別呈簡岸先生
乾坤感高義，小子愧非材。
道在斯人與，時危講席開。
青山臥龍宅，紫水釣魚臺。
別路多風雪，天心數點梅。
丙午
九日登龍華塔同諸貞壯鄧秋枚
九日龍華車似水，客中聊復作清游。
一江入海渾成瘴，百里無山衹見秋。
強欲登臨過此日，未須流涕對高丘。
茱萸各有鄉關感，難遣天涯共倚樓。
滬江重遇羅敷庵歌席中賦贈
五年汝去更何之，又聽琵琶水一涯。
雨雪漸多殘醉後，江湖同在未還時。
空留異代增蕭瑟，賸有餘生付別離。
故伎幾人今亦盡，不須臨老放楊枝。
題鄭所南詩集後
交游著作都應絶，惟有傷心鄭憶翁。
早悟此身原是累，孰知吾道不能同。
孤懷痛在滄桑外，世事真隨江海東。
零落一編亦何補，感人終古是聞風。
與潘若海步月歸作
去去寧為燕雀知，海天無語獨歸遲。
漸看襟袖生微月，已見蓬萊異昔時。
回首朔風殊汙我，嘔心來日復如斯。
似聞緩緩琵琶響，休問江邊彈者誰。
歲暮示秋枚
來日云何亦大難，文章爾我各辛酸。
強年豈分心先死，倦客相依歲又寒。
試掣壺觴飲江水，不辭風露入脾肝。
何如且復看花去，蓑笠人歸雪未殘。
除夕有懷廣州故人兼送劉申叔元日東渡
出門以往緣何事，可惜年光付淼漫。
已聽鵑聲不歸去，且從馬上報平安。
殘宵漏盡無多雨，近海樓高特地寒。
況是故人臨別際，平明風雪滿林端。
丁未
生朝
墮地未容窺究竟，春風回首獨分明。
桑能貫矢身安託，柳已成圍事屢更。
歌哭且留他日淚，死生齊迸此時情。
引絙負盡人間世，恐食飛魚得更生。
春寒夜校張蒼水集
冰槎海上若為情，使我今宵涕淚橫。
知有鬼神瞰幽獨，故於文字見精誠。
遺書已燼猶懸禁，賸句相傳有竄更。
難起謝山同檢校，善存還欲不分明。
清明憶廣州
游子光陰短更賒，踏青何事在天涯。
追尋少日原孤露，忽漫經春又落花。
客裏看人歸上冢，醉中垂醒夢還家。
斷魂正是江南路，日暮寒煙拂柳斜。
南歸甫抵家門次兒緩華遽殤吟詠槪絶兩月有餘小暑日獨坐海幢寺後園得句
鶴鳴失和祗增傷，往復吟成鬢漸霜。
歷覽死生元可了，豈知人世未能忘。
荒畦野竹新添笋，落日僧寮已爇香。
平日尋常經眼事，今朝惟有斷人腸。
海舟夕眺
萬里波平風乍吹，茫茫相對若為移。
孤檣燕落知山近，滄海塵生惜月遲。
被酒不眠猶作夢，出門無語獨題詩。
老懷亦有雲鬟感，解憶長安異昔時。
鄰歌
不分彈槽邏逤檀，此時都作定中觀。
流雲滯漢還傾聽，片月沉江已向殘。
息影且為明日計，無眠方覺早秋寒。
江湖正自傷搖落，縱有鄰歌詎解歡。
獨夜
萬態今歸靜裏看，悠然天地日相盤。
世長不與形先腐，淚淺無如酒亦殘。
往事夢隨流水去，幽花香閟曲房寬。
張衡自有思玄賦，祗是悲憂欲塞難。
七月二十二日江樓曉起
愁裏題詩聊代淚，曉來一雨已知秋。
殘炱羃䍥簾間幕，飛雁蕭條江上洲。
賸欲出門向誰是，坐看孤影與吾謀。
無端汽笛牽人意，碧海蒼波是廣州。
寄和劉三將之杭州留別原韻
武林一水盈盈際，心遠惟添往復情。
湖堧詩能先雁到，海濱風已入秋明。
愁來桮杓沉吟過，別後菰蘆寂寞生。
同是客游吾少住，迷陽今日卻妨行。
秋雨初晴得高天梅見懷詩還答
別後寄書能慰我，江樓應識此時情。
日斜鴉倒回天影，雨過車留碾石聲。
頓覺須眉有秋氣，強扶魂夢惜新睛。
憑君飯顆山頭見，不為題詩太瘦生。
近狀書寄廣州何君選張筱文
恐我不堪憔悴死，狂歌度日復何如。
蒼雲白雁自南北，濁酒素琴相起居。
身外行楸還列列，夢中飛蝶覺蘧蘧。
鳴條已為秋風感，緘盡傷心寄尺書。
題陳白沙先生自寫詩卷後
此卷乃余童時以《史記》一部與同學友惠陽葉浚明易得者。
絹本七絶詩兩首，其一首為本集所未收。
詩云：
「南山北山花笑人，有酒不肯延嘉賓。
請君試向西園看，又減黃鸝一半春。
」「山前逢着抱琴人，君拜青山我拜賓。
同醉杏花君莫去，山中祗有一壺春。
」考本集上一首題為「次韻黃澤飲酒見寄二首之一」，其後尙有一首云：
「拚飲如何更問人，樽前不見李元賓。
晨朝有酒晨朝醉，莫待黃昏老卻春。
」今案卷中所書第二首與集中兩首同韻，可見此題本有三首而遺其一首矣。
是可據卷中所書詩補集中所未收也。
風雨茅龍落筆奇，文章萬古在南陲。
荒崖莽莽三忠廟，《崖山慈元廟碑》為先生所書,又有句云「蒼崖不是無春色，吹盡斜陽一笛中。
」奇石陰陰一字碑。
奇石在崖山之北有「張弘範滅宋於此」數字，先生為冠一宋字於其首。
更於石陰題詩云「忍奪中華與外夷，乾坤回首重堪悲。
鐫功奇石張弘範，不是胡兒是漢兒。
」我已汍瀾頻掩卷，先生作《慈元廟碑》云「為之掩卷不忍復觀之矣。
」不堪零落未收辭。
休論三百年來事，野馬游塵滿絹絲。
錄者按：
陳獻章添鐫碑字之說蓋出於野史怪談，未可為據。
又考諸方志，「忍奪中華」一詩應為明人趙瑤之作，詩題為《登崖山觀奇石》，實非獻章所作。
題陳雲淙霜鐘琴拓本
琴為明晉藩製，雲淙銘云：
「行六素，撫七弦，靜對山川思悠然，於此得天然。
」銘為《練要秋痕》所未載。
墨拓本有二樵山人印，潘蘭史贈余者。
正是霜寒鐘更哀，摩挲琴影墨生苔。
暘潛此日仍修夜，雲塗有《獄中彈琴詩》。
爨下能餘亦劫灰。
雲淙《獄中罪言》云：
「有劉司空，北人操南音，悠揚有致，有「琴歸爨下餘能幾，鶴到籠開傷已多」之句。
故國山川容靜對，一時風雨與俱來。
天南法物飄零盡，不獨南風綠綺臺。
九日
閉門不作登高計，獨臥滄江寂寞濱。
原草晚明初見燒，野萸秋老漸多辛。
一家懸繫天南北，八口蕭條鬼故新。
賸有昔年衢祭淚，白雲黃葉每愁人。
即席送諸貞壯南昌之行
膽肝每為論文見，國事同歸袖手觀。
倘有世圖寧恨晚，祗愁天下漸殫殘。
蕭條飛雨秋兼別，磊落當筵慨且歎。
一水贛江連滬海，至今行路已嗟難。
題天梅萬樹梅花繞一廬卷子
種得寒梅迤海濱，是間卜築已殊鄰。
江湖乍見初冬雪，天地難為一室春。
靖節桃花源上記，耆卿楊柳岸邊人。
憑君着意勤摹寫，費我題詩獨苦辛。
病中
病怯奇寒起更慵，夜來風雪滿吳淞。
殘爐燼落光初蛻，小閣窗疏冷未縫。
百計安心殊亦誤，有身為患適何從。
蕭條歸夢催年事，臥聽江船報曉鐘。
南歸治裝篋中得亡兒舊函
風飄殘雪滬江干，憶汝家山骨未寒。
萬里滄波無夢到，一緘塵迹隔年看。
祗餘母妹平安語，信有詩書付託難。
誰謂北征愁杜子，瘦妻癡女尙為歡。
海夜
又去吳淞作海行，萬流回首祗淒清。
檣燈倒照鮫人出，天幕低張魚火明。
遠客一舟同契闊，歸航三日過零丁。
逢山便就帆師問，不報東南近有兵。
戊申
二月十二日過新汀屈翁山先生故里望泣墓亭弔馬頭嶺鑄兵殘竈屈氏子孫出示先生遺像謹題二首
式閭過里獨彷徨，盡日追尋到此鄉。
一族義聲存廢竈，孤臣詞賦痛浮湘。
更誰真意紬詩外，不減春陰過夕陽。
我愧長沙能作賦，攝衣來拜道援堂。
西北經營似有無，荒原草木待昭蘇。
事難語世終多佚，名已從僧且易蕪。
《番禺縣志》不列翁山傳，而《藝文略》着錄《道援堂集》、《廣東文集》，皆題明僧一靈撰，蓋不敢舉翁山名姓也。
着述尙聞傳大嶺，予聞之屈氏子孫云：
翁山遺着多未刻者，有《四書補注》及《日記》兩種尙存祠堂，其餘則存於大嶺陳氏，然未詳書名。
叢殘曾見落三吳。
去歲客滬，太倉馮公俠屬昊江柳安如以翁山所著《皇明四朝成仁錄》示予，祗崇禎、永歷兩朝，又殘缺不完。
載憑遺像殷殷祝，自有精心在八區。
北郭展墓
清明北郭多車馬，歸客依依起向晨。
原草漸生回燒日，水禽初變有鶯春。
青山原是傷心地，白骨曾為上冢人。
四尺崇封寧不識，僕夫猶為辟荆榛。
晚渡珠江岸側未歸
煙城歷歷傍舟移，來處回看日向炊。
高樹翳蟬含雨澀，晚潮隨月上江遲。
側身我尙酬形影，即景詩難免亂噫。
金仁山所為詩曰亂稿，識世亂也；曰噫稿，識喪子也。
損性卻緣情未了，欲歸何故立多時。
七月初六日赴滬海上大風
舵樓時起浪千重，自攝心魂惝怳中。
飄泊正如秋一葉，尋常經見海多風。
高帆鳥翼嗚嗚黑，落日魚涎拍拍紅。
坐歎狂流垂未息，送人無那與俱東。
初到杭州宿三潭曉起望湖
照眼西湖今始過，曉鐘真奈不眠何。
斷虹帶雨生初日，森柳排山覆晚荷。
淺水蓬萊行再見，兩堤菱芡已無多。
平時夢想江山處，不獨傷心喚渡河。
南屏謁張蒼水墓
斜日南屏溯岸行，疏疏堤柳不勝情。
一湖山色分明好，先生被難時，出城門望鳳凰山曰「好山色」。
墓道有碑亭，刻全謝山所為《神道碑》，其上題曰「好山色」，蓋用先生語也。
兩姓碑題俯仰生。
全謝山所為《神遭碑》題曰「明故權兵部尙書兼翰林院侍講學士鄞張公神道碑銘」。
乾隆間海寧陳鳣為先生立墓碑，題曰「皇清賜謐忠烈前明尙書張煌言墓」，則與謝山異矣。
酒氣浹墳秋醊祭，燭光搖樹鳥悲鳴。
彷徨一再臨風拜，為告冰槎集刻成。
全謝山手定先生《冰搓集》四卷，久佚。
予校刻《張蒼水全集》，按先生之行事，以次第其文，復定為四卷補之。
岳墳
中原十載拜祠堂，十年前，余兩過朱仙鎮，謁岳王廟均有詩，今不存。
不及西湖山更蒼。
大漢天聲垂斷絶，萬方兵氣此潛藏。
雙墳晚蟀鳴烏石，墳倚烏石峰。
一市秋茶説岳王。
墳前茶肆數十家。
獨有匹夫憑弔去，從來忠憤使人傷。
題孤山放鶴亭
欲尋岡阜更威夷，一水周堂梅萬枝。
天與湖山納遺句，死無封禪美清時。
青黃漫惜溝中斷，丹雘爭憐湖上祠。
湖上遍立同光功臣祠廟。
等是茂陵身後態，愧君臨命一題詩。
過靈隱寺見洪楊劫後遺迹
一峰迎日滿清暉，綠瓦紅墻委斷扉。
去劫百年猶未復，爛泥諸佛竟誰皈。
古無創業殘文教，水欲分湖涌翠微。
曾為敕題金碧牓，空山無罪亦招非。
登六和塔
登臨已落咸淳後，北望勞勞此際情。
吳越坐分秋一色，江湖來與海相爭。
早楓着葉黃於水，晚柘抽條綠到城。
誰向十三州一問，天邊惟有塔鈴聲。
別西湖兼呈西溪長何庚生丈
名地閲人誰是主，眼前風景足懷寬。
初秋野菊城根晚，一雨湖菱槳尾寒。
息壤且尋他日約，好山頻為去時看。
送人十里雷峰塔，留與西溪舊長官。
臨江留別秋枚
欲留無謂去猶遲，此會行將一再期。
共惜徐陳虛并世，未應華管異他時。
壯能淡泊吾誰與，秋正蕭條別更悲。
不是故人腸斷處，滄江啼雁復何為。
己酉
春晚典衣購書數十部
典衣原為買書貧，生事初憐漸苦辛。
載籍獨尋還此日，典型雖在已無人。
燈前着影添千卷，海堧回寒過一春。
已換葛裘吾自計，十年鍵戶敢因循。
為黃詔平題繡角箋
本是臨安劫後灰，斷箋何意更新裁。
百年人物全非舊，一紙滄桑已再來。
往事叢殘爭入眼，水窗明瑟共銜桮。
為君題句非緣物，側理烏闌豈是才。
曼殊自日本寄畫作風絮美人題為調箏人繪命之曰春愁賦此答之
東海遺書久未裁，殷勤緘札幾回開。
三年為別兼春暮，一紙將愁與畫來。
入世蛾眉宜衆妒，向人風絮有沉哀。
憐君未解幽憂疾，詎為調箏又怨猜。
中秋步月用丁未海上韻
又將佳節付閒身，獨溯城南逸海濱。
萬態爭看初上月，千秋強憶此宵人。
故鄉餅果圍兒女，短屋燈旗接比鄰。
三載客游吾亦倦，漸愁雙鬢有霜新。
丙午、丁未中秋在海上，戊申客香江，今年乃返羊石。
庚戌
自題蒹葭圖寄黃賓虹索畫
愁入蒹葭不可尋，閉門誰識溯洄深。
江湖一往成回首，風露當前獨斂襟。
遺世尙多今日意，懷人空有百年心。
憑君為寫傷秋句，應與鳴條和獨吟。
題蔡哲夫新得漢六花銅鏡拓本
恨煞蛾眉眼底波，殘銅猶得一摩挲。
秋來憔悴知誰見，醉後低徊奈汝何。
頑質尙供當世惜，幽光曾閟古人多。
寄言漢鏡臺中客，莫為新妝更洗磨。
九日同春坡道人登高
本欲登高避市塵，不知山上有行人。
千峰落木天為遠，萬物逢秋氣盡辛。
籬菊未開今日雨，霜林爭似晚來春。
道人自會當前意，不為重陽一愴神。
十月十一夜月中有懷曼殊
四載離悰感索居，憶君南渡又年餘。
未違蹤迹人間世，稍慰平安海外書。
向晚梅花纔數點，當頭明月滿前除。
絶勝風景懷人地，回首江樓卻不如。
寒夜讀白石道人集題後
布衣同有後山才，祗汝高吟未至哀。
謝眺詩傳清似水，樊南心與燭成灰。
每從閒處深思得，詎向前人強學來。
今日江西説宗派，嗟卑愁老恐非材。
十二月十七日偕崔劭南任子貞出東郊過息鞭亭小飲
殘年郊外少游人，獨愛梅花水石濱。
薄酒卻寒成一醉，積陰為雨計兼旬。
生涯舉國愁窮臘，風物漫山得早春。
祗有吾徒消領盡，寂寥天地似今晨。
辛亥
元宵觀劇作
曼衍魚龍過此宵，靜觀縮手詎無聊。
春寒被酒難成醉，樂事逢辰直甚囂。
瞑想黃農終竟沒，坐聞琴瑟再三調。
看渠長夜漫漫裏，倘是喧騰勝寂寥。
南園詩社重開呈梁節庵先生
盛時臺笠卻難忘，一賦都人已足傷。
高會及來隨老輩，雅歌還得共斯堂。
興微國俗詩將廢，俯仰前塵地亦蒼。
獨使南園不寥落，參天林木起朝陽。
題黃葉樓報劉三為予題蒹葭圖之作
寂寂寒鴉欲暝天，就中人物定誰賢。
繽紛落木行俱盡，憔悴殘秋強自妍。
一葉枯榮視天下，滿樓風雨憶江邊。
吟詩且遣平生志，兩地披圖共惘然。
報賓虹寄畫
青山忽飛來，置我几席間。
如何所思人，夢寐空往還。
蒼波澹將夕，木葉秋漸闌。
孤松鬱奇姿，遠峰修禿餐。
知非貌雲林，意復高荆關。
萬事託筆端，於世真閒閒。
邇來我為詩，視子尤辛艱。
朝叩少陵扉，夕抗昌黎顔。
念枯每微喟，意拙寧多删。
一藝恐無成，區區同所歎。
晚過東園獨飲月上乃歸
為愛池亭我獨來，且留一飲寄徘徊。
古人漸遠尋芳草，明月相看落酒桮。
衆醉夢騰喧聒去，孤懷詩借嘯歌回。
殘荷欲盡秋花晚，迢遞西風日日催。
七月二十六日出北郭昌華亭晚飲節庵先生玉山草堂
晴雲欲雨北城根，草堞蕭條風更喧。
人語桔槔鳴淺水，角聲樓櫓隱遙村。
迷陽已阻山中約，炙背真成野外言。
至竟食芹堪自美，玉山堂裏酒初温。
中秋夜集小畫航齋與陳述叔談詩
連年望月今宵意，茲地茲游略可尋。
人與滄桑同一醉，江隨鳧葦日相深。
歌聲隱隱城西路，巢語喁喁露底禽。
似為談詩接寥寂，更無秋思到清砧。
送人
我歸三載君初宦，見促旋離會日長。
江上莼鱸秋正熟，樽前霜露晚逾蒼。
別緣萬族寧堪賦，酒到無言且盡觴。
至恐苕華終悟晚，昏昏燈火為徊徨。
鄰雞
小樓亂點殺殘更，又聽鄰雞咿喔鳴。
豈有惡聲來午夜，欲持一寐了吾生。
夢中噫氣垂垂覺，霜下歸飛纂纂驚。
長被蒙頭還起坐，紛紜何待到天明。
壬子
報陳七
忽讀新詞憶後山，湖舠一雨作湲潺。
春來誰解沉吟意，啼鳥飛鶯寂寂間。
春盡日戴翰峰朱湘帆譚少沅鄧君壽恭叔昆仲過訪湖舠泛棹泮塘晚飲小畫舫齋聽曲送春
因循一醉看春過，近憶朝來蕩槳時。
侵岸野蒲蛙欲王，展桑叢簇繭初絲。
平亭萬彙原多暇，過從羣賢豈所期。
還是水濱好風日，夜深聞曲祗增悲。
題廣雅書院
絶業催人過壯年，再來林木亦參天。
棠梨半落春將晚，祠屋長虛草漫沿。
曾見講堂屯馬隊，坐聞幽鳥語寒煙。
閒閒且了區中事，池上黃淤已種蓮。
雨中與陳樹人同坐湖舠
十年為別經旬晤，相對林泉各老蒼。
一雨化雲春似海，早潮添洑水周堂。
幽禽自戢飛騰意，密樹時搴窈窕光。
已辦曉行成久滯，隔江游屐正淋浪。
晚過嶺學祠
老成凋謝我纔來，後有千秋亦足哀。
盛雨斷樽陳發酵，覆茅中霤壞生苔。
不奇天下殫殘盡，獨對林花寂寞開。
孤抱向人無可説，晚祠香火自縈回。
七夕寄海綃樓
翦彩能令萬態新，笑看兒女度星晨。
明河忽斷中宵雨，秋色都忙未嫁人。
燈火尙繁休放曉，機絲重軋又經春。
本無情感關吾輩，禁得歌聲徹近鄰。
中秋讌集黃園與述叔譚詩并寄樹人日本
去年今夕譚詩地，明月高樓世已遙。
萬影接天惟自俯，一舟臨水不堪招。
故人顔色疑秋夢，往事淒迷有落潮。
賸欲緘愁寄東海，露深回雁正蕭蕭。
十二月望後雨中過羅崗洞探梅有寄
連朝晴日報梅開，一雨村原晚又催。
湖上記曾攜手處，袖間誰為忍寒來。
殘年不抵花先落，萬徑相尋水更回。
江國正愁吹欲盡，卻留春在海南隈。
癸丑
北游將發夜中讀張筱峰寄詩有「我效紫陽論荀彧與君不負廿年交」句既感其意賦此謝之
東風吹雨意遲遲，為忍春寒讀寄詩。
婦哭遠村聞竟夜，筱峰書來引《禮》「寡婦不夜哭」，蓋自謂也。
烏飛庭樹歎無枝。
堙江一掌吾猶弱，親突三年世未知。
慚愧故人論出處，平生文若詎同時。
李茗柯屬題寒夜聽琴圖三年未答春夜雨中成句
積雨猶深春尙遲，燈前事事足逶迤。
漫尋一諾題詩約，已負三年入海期。
動壁哀弦支獨夜，罷機鄰婦泣殘絲。
沈妍薛滿都零落，腸斷龜年正此時。
四月十二日登舟北發同里諸子遠送江干留別一首
分攜各有中年感，欲別仍留到海隈。
一水乍明初日上，晚春纔了早荷開。
故園風物尋常過，別夢江湖取次回。
攬轡不須期孟博，試論天下可無哀。
宣南秋夜過胡夔文明日簡贈
再來京國未成詩，握手看君氣自奇。
灌樹拂車回曲巷，疏窗傳燭校殘碑。
千秋挂壁支持計，一雨歸馱跅弛時。
坐令不眠過夜分，宣南秋思祗如斯。
游凈業湖普濟寺同癭公敷庵明日二子以詩索和作答
十年重語淒迷事，半日相尋寂寞游。
賸遣菰蘆江上客，來看風葉薊門秋。
霜砧落落瀕湖女，泥佛斑斑上壁苔。
秋意中人獨無俚，僧扉亭午不曾開。
坡老感深銅狄歎，穎濱詩記柳湖行。
獨吟落木千山句，我愧前賢并世生。
京邸重晤敷庵醉中賦贈
淞江舊憶年頻換，遼海纔歸秋又殘。
初筮幼安龍健在，上摶蒙叟鷽交讙。
侏儒且患長飢死，酩酊能回落日寒。
更就間謡斂襟聽，朅來重蹋九逵寬。
與馬夷初登江亭晚飲市樓并寄貞壯秋枚賓虹子貞
秋盡江亭草樹疏，川原晚度獨紆徐。
一空冀北過窮野，舊約淮南闕報書。
了了明燈煎灼地，騰騰雲物蔽虧餘。
回車且就村壚飲，蜜苣圍香上酒初。
雪朝寄述叔
攪風回雪曙遲遲，宣武城南縮手時。
初日未窺凹仄徑，曉寒還在暝髠枝。
深山大澤誰能測，官道郵亭馬易歧。
祗是路遙望江國，見梅吟寄石湖詩。
懷貞壯卻寄
差比後山憶淮海，強如子美夢青蓮。
以茲洴澼能為世，卻辦蹉跎也自賢。
寧作大尊浮五石，別存宵雅補三千。
搜懷欲盡無多意，將紙刳肝恐不傳。
偶成
折腰元亮羞為宰，乞米平原例有書。
小子不才寧足論，古人今日定何如。
白鷗浩蕩難馴沒，玄鳥翛疏各逝徂。
納手知寒強自惜，飢餐猶喜一丸虛。
得子貞書
客愁猋忽翦緘前，相望堂堂歲漸捐。
來日大難遺我輩，曠懷為別苦中年。
音書涉臘成追寄，性命於時但苟全。
未欲旁人窺此意，暗風吹雪落吟箋。
甲寅
南歸至滬寄京邸舊游
繞道江皋計早紆，經行淞曲又旬餘。
無多懷抱將銷歇，已換寒温問起居。
聽曲再來當暮雨，題詩還寄及春初。
遲歸別有沉綿意，難為臨風一一書。
甲寅二月南歸過鄧爾雅為題水周堂圖
欲艤扁舟藏壑去，卻從滄海見塵飛。
盈盈一水經秋別，落落斯堂與世違。
鳥獸同羣知有託，江湖滿地竟安歸。
買山吾已輸君早，何獨傷心柳十圍。
寒食日北發子貞遠送香江雪一春坡置酒太白樓話別留詩
山樓颭颭風波闊，估舶溟溟人語昏。
寒食作陰將變雨，故人臨別祗消魂。
坐看海水羣飛日，漫及神州戮力言。
出處未殊吾獨瘁，不辭紅袖勸傾尊。
宿潭柘寺與同游諸子拈韻分得佳字
勞蹤不補平生事，博得緇塵汙六街。
獨對西山尋晚約，要令今夕屬吾儕。
曾知花徑因誰掃，未寤茅庵此處佳。
涼月疏星試回望，宣南燈火夜無涯。
為何澄一題秋幢贊佛圖
阿難乞食無窮願，迦葉拈花偶爾來。
遺照十年猶仿佛，世間何事足徘徊。
此因還許生生記，似汝宜從寂寂回。
一念懺除知未盡，秋山聞唄有微哀。
中秋夜無月臥病城南郡齋憶與陳述叔昔年黃園之游
密雲作意偏遮月，何礙空齋病眼人。
一暝強能祛萬古，今宵寧足説前身。
瘵成莫療霜中柿，客倦初思江上蒓。
夢落昔年論詩處，浴鳧棲鷺似陳洵。
郡齋風夜
庭風掀樹樹欲落，空枝撐空獰相攫。
東齋起看殘月高，凍雀顫棲嚓不作。
袖間縮手徒爾為，霜氣侵裾漸襲肌。
熏爐獨共寒温意，北斗闌干露未晞。
雪朝過唐天如同登江亭
暝想江亭鳥絶飛，南街風雪已侵幃。
向明一室疑非世，睡起餘魂尙滿衣。
豈為叩門驚獨寐，不辭紆道意多違。
尋常顧覽遼遼歎，歲暮天涯各未歸。
十二月二十九日集法源寺為陳後山逝日設祭
謖謖長松繞佛壇，致齋為位詎無端。
顧茲一往相從意，益歎於今後死難。
賢達同時天獨嗇，士夫明恥國猶安。
流風已絶熙豐世，詩卷憑誰共歲寒。
乙卯
春夜同栽甫過小素梅閣聽曲
變徵無端遏不回，流雲忽斷夜寒催。
猶能斂氣歸弦柱，賸欲聞歌覆酒桮。
裊裊春幡原曩見，深深簾燭又宵來。
坐令投老龜年泣，楚調秦聲盡可哀。
為胡夔文題戴鷹阿山水畫册十二首
南風三日不成雨，化作春雲綠似螺。
不負小樓遼望意，看花評畫憶鷹阿。
城南枯樹唐時物，每過山門一省尋。
已失婆娑當日態，託根曾不在山深。
浩蕩閒鷗意未馴，拏舟有夢落煙津。
亦知窮海生桑後，一水盈盈闃絶人。
過闕車聲日幾回，雪中前夜有輕雷。
西山一角尋常見，春至巖花已漫開。
空山一鶴斷霜翎，北塞春來草未青。
有客才名滿天下，可無他日歎華亭。
怪石長松共寂寥，蕨薇將盡日蕭蕭。
鸝砭詞客無人識，自是名高迹欲遙。
調瑟更番説改弦，妙歌投俗祗堪憐。
人間不見迢迢谷，移勒山庭亦足賢
潑墨揮毫別有神，北碑南帖辨尤真。
幽棲近憶梅源路，獨以書名屬此人。
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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