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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语词形成的基础形式

葛本仪主编《汉语词汇论》

山东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

语言是一个符号系统，这系统中的基本单位是词，词是言语活动的基础元素，没有词，无论语言或者言语都是无法想象的。

语言的词汇是语言中最活跃的部分，它随着社会的发展和新生事物的出现而不断产生新的成分，以满足社会的需要，这已是目前共识的问题。

但是语言中的词是如何形成的呢?

它被社会共同约定俗成的基础又是什么呢?

考察词的产生轨迹，大致有三个方面都可以形成词，那就是:

人们通过造词活动创制新词；社会共同将短语约定成词；词的构形形式在使用过程中逐渐演变为独立的词。

因此也可以说，这是语言中的词形成的三个途径。

这三个途径形成词的过程是各不相同的，由此可见，语言中新词的产生并不都是人们造词活动的结果。

我们分析每个具体词的产生问题，如果追根溯源的话，也不应全从造词活动方面来考察。

我在《汉语词汇研究》一书中曾提到过，任何词的形成都有两个条件为前提，一是人们的思维活动，二是语言材料。

在语言产生之初，人们的思维活动，甚至可能是形象思维活动占有主要的地位（这里暂不深入讨论词最初形成的问题），在语言产生之后，任何词的产生都是人们的思维活动和语言材料结合作用的结果。

思维活动形成词的内容，语言材料使这种思维内容变成了直接现实，从而人们才可以感知它，认识它，应用它。

词形成的这两个前提条件，对一个词的产生来说，是同等重要的，缺一不可。

但是如果从词的形成轨迹来说，很明显，人们的思维活动则占有先导的地位，因为没有认识活动，就不可能产生新的认识内容，当然也不会用语言材料来表示它。

从这个方面讲，人们的思维活动又是形成词的基础，同时也形成了词形成的基础形式。

词的基础形式就是词形成时所依据的一种形式，一般来说，它都是以语言形式出现的，或者是词，或者是短语，但它们都是词形成的基础。

任何一个音义结合体的词，都是从它的基础形式中提炼出来的，任何一个词都有自己赖以产生的基础形式，考察和研究一个词的词形和词义，都可以从词的基础形式中找到依据和说明。

因此，如果要对词的形成和发展进行研究的话，就必须追溯到词形成的基础形式问题。

词形成的基础形式都是人们思维活动的结果，但是由于人们对事物观察和认识的角度不同，同时也由于词形成的方法和途径各有差异，所以，词的基础形式也呈现出各种不同的情况。

为了说明各种不同的基础形式问题，我们在这里有必要先阐明一下词形成的三条途径问题。

从当前现代汉语中词的情况来看（可以《现代汉语词典》收词为例），可以初步归纳出词形成的三种不同情况，也就是词形成的三种不同的途径。

第一，运用造词创制新词，这是词得以形成的主要手段。

人们在造词活动中，运用的造词法是多种多样的，我在《汉语词汇研究》中，曾初步归纳为8种，即音义任意结合法、摹声法、音变法、说明法、引申法、比拟法、双音法、简缩法等，如:

人、山、布谷、咖啡、见、现、信箱、台灯、骨肉、开关、佛手、木马、伯伯、道路、外长，四化等等。

第二，由习用的短语约定俗成转化为词。

如:

国家、妻子、朋友、窗户等等。

第三，由词的构形形式约定俗成转化为词。

如:

乱腾腾、空荡荡、冷清清、大大方方等等。

这三种途径形成的每一个词，都有自己赖以产生的基础形式，从形式上看，词的基础形式不外有三种情况:

一、以词为基础形式。

这就是说，新词的形成是以某一个原有的词为基础演变而成的。

这种情况下，人们的思维活动往往是把注意力集中在原有的一个旧词上，以此为基础，经过联想、引申、改造等手段，产生出新的语言成分，然后在社会成员共同认可的情况下，即可演变为一个新词，而原有的词就是这新词形成的基础形式。

以旧词为基础形式产生新词，具体表现为以下几个方面。

（1）音变法造词，如“盖儿”是由“盖”演变而来，“扣儿”是由“扣”演变而来，“盖”和“扣”就是“盖儿”和“扣儿”的基础形式，它们都是通过原词变儿化韵而形成新词的。

（2）引申法造词，如“一刻钟”的“刻”就是由“刻画”的“刻”演变而来，“一个月”的“月”就是由“月亮”的“月”演变而来。

很明显，这两例的后者就是前者的基础形式。

（3）双音法造词，如“姑”一“姑姑”、“桌”一“桌子”、“道”“路”一“道路”等，从这些词的发展情况来看，每组词中的双音词，都是在前面单音词的基础上逐渐形成的，这是汉语词汇在历史发展过程中由单音向双音发展的一种现象，这些双音词在原有单音词的基础上，或加以重叠，或增加词缀，或用两个同义单音词联合，从而产生出与原来单音词意义完全相同的双音式新词，这种情况毫无疑问，原单音词自然就是新双音词的基础形式。

有时我们也会发现，有的双音词在发展过程中也会变成单音词，如：

弟、姐、爸等单音词，有一个阶段已经完全为双音词代替而不再单独使用。

但是在当前的社会里，由于受某些社会条件和心理文化方面的影响，又经常出现单独使用的情况。

那么能不能说，前一阶段已经使用开来的双音词又是这些单音词的基础形式呢？

当然不能，应该认为这是旧词被重新启用的现象，而不是产生新词，所以，无论是后来产生的双音词完全代替了原来的单音词，或者后来单音词又重新使用并代替了双音词，或者两种形式同时并用等，都是词的历史发展过程中出现的现象，只有双音词新产生时是以原来的单音词为基础形式。

（4）摹声法造词中，由外语词为基础而产生的汉化的外来词，其基础形式是原来的外语词，如“咖啡”、“沙发”等，其基础形式就是原来的外语词“cofee”和“sofa”。

任何语言词汇在发展过程中，都会不断地在外语词的基础上，经过吸收改造，从而产生本民族化的外来词。

汉语词汇在改造外语词以创制外来词方面，运用的方式方法是多种多样的，除过去早已存在的音译，音兼意译，音加意译和意译的方式外，当前又出现了直接用外文字母的形式表示，或者外文字母和汉字表示的词素相结合充当新词的形式，甚至有的词在某一阶段内，还会同时存在着两种形式。

但是无论运用哪一种方式产生外来词，外来词形成的基础形式都是外语原词，因为外来词的产生都是人们将思维活动首先集中在某个外语词上的结果。

当然人们在创制外来词时，采用的方式方法是多种多样的，这是与人们的认识和思维活动密切联系在一起的，如有的人喜欢用音译的方式，有的人则喜欢用音加意译的方式。

这除了说明词形成时的音义结合具有任意性之外，也说明了形成什么样的词，与人们的思维情况有着直接的联系。

不过无论什么情况，因为外来词都是在外语词的基础上改造而成，所以在改造的过程中，无论人们是如何认识，如何思考，如何确定其改造的形式，也不能认为这些思考的内容是其基础形式，所以任何外来词的基础形式都是原来的外语词，这一点和后面讲的通过思维产生概念而形成基础形式是不一样的。

如果外来词中的意译词形成前，也有通过思维产生概念这一过程的话，那也是在原来外语词的基础上产生的，因此，意译词的基础形式仍然是原外语词。

（5）词的构形形式转化为词，这类词，其基础形式都是变化前的原词。

如“我们”、“你们”、“他们”，都是单词“我”、“你”、“他”的表示多数语法意义的构形形式，由于在社会上被广泛地经常地使用，久而久之，就被约定俗成为独立的词了。

现在，《现代汉语词典》都已经把这些构形形式作为独立的词收入了，如“冷清一冷清清”、“乱腾”一“乱腾腾”、“慢悠”一“慢悠悠”、“亮堂”一“亮堂堂”、“大方”一“大大方方”、“踉跄”一“踉踉跄跄”等都是这种情况。

有些构形形式形成的词，其使用频率甚至超过了原词，如“空荡荡”就是这样。

词的构形形式能否被约定成为词，主要是受约定俗成规律的制约。

社会的需要和广泛使用，人们心理上的认可，都可以使词的构形形式向独立的词转化，试比较“我们”和“学生们”、“同志们”等例，就可以清楚地看到，这三个词都是“我”“学生”“同志”的表示多数的构形形式，但“我们”在使用频率和人们心理可接收性上，则要比“学生们”、“同志们”高得多，因此就可以被社会约定为词。

词的构形形式都是原词进行构形变化的结果，所以由词的构形形式形成的词，其基础形式都是原来的词。

了解这一点是非常必要的，如“冷冰冰”和“冷清清”，从表面看两者非常相似，但其成词途径却完全不同，“冷冰冰”一开始就是独立形成的由情状进行补充的新词，它的基础形式是“冷得像冰一样”，而“冷清清”却是由“冷清”变化而来，它的基础形式是原词“冷清”。

所以了解形成词的基础形式，对确定一个具体词的形成途径，掌握词的正确含义等都是非常必要的。

二、以短语为基础形式。

所谓以短语为基础形式，就是说词的形成是在以短语为语言形式的基础上形成的。

这方面的情况比较复杂，大致也可表现为以下几种情况。

（1）说明法造词，词形成的基础形式都是一个短语。

上面已经谈到，词的形成离不开人们的思维活动，词形成的基础形式也是人们思维活动的结果。

造词法中的说明法造词，就是人们通过认识和思维，然后把思维结果用词素组合表示出来以形成新词的过程。

在这一过程中，必然会形成表示概念的短语。

由于人们的认识和思维活动的内容相当复杂，所以这些短语形式也是很复杂的，它可以表示简单的慨念，也可以表示复杂的概念，因此这些短语形式的结构，或简单或复杂，其情况也各不一样。

那么，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又如何确定形成词的基础形式呢?

我们知道确定词的基础形式时，首先应该考虑的是词素赖以产生的条件，也就是说，人们在表示概念的短语的基础上，为该事物命名而产生新词时，必须以简单明了为原则，即短语的表意必须明确；可以直接或间接抽取出词素来；在表示意义基本相同的情况下，短语结构形式是最简单的。

因此充当词的基础形式的短语，其内容既可以是反映人们认识的全部特点，也可以是部分特点，只要能够抽取出词素，并且能够明确地表示出认识的内容来，那种最简约的短语形式就是词形成的基础形式。

如“活捉”，“用手或工具把人或动物活活地捉住”和“活活地捉住”两种短语形式，都可以表示它的意义内容，相比之下，后—种的结构则比较简约，那么，后一种短语形式就是“活捉”一词的基础形式。

又如“活水”，它的短语形式可以有“有源头而常流动的水”和“常流动的水”两种，然而“常流动的水”并不能把“只有有源头的常流动的水才称活水”的真正含义明确地表示出来，因此，前一种短语形式在表意明确的要求下，就是最简约的形式，而且是“活水”一词形成的基础形式。

当然，作为相同的认识内容，其简约的短语形式和复杂的短语形式，在意义上都是有联系的，而且是完全一致的。

因此，我们认识一个词时，在了解其基础形式的基础上，也可追溯其复杂短语的情况，从而更进一步了解词形成的更详细的内容。

词的形成以简约的短语为基础形式，词的组成成分词素就是直接或者间接从这基础形式中抽取出来的，如上例中“活捉”的两个词素“活”和“捉”就是从“活活地捉住”中直接抽取出来的，“活水”的两个词素，“水”是直接抽取出来的，“活”则是间接抽取出来的。

（2）比拟法造词，词形成的基础形式是一个短语。

因为人们采用比拟法造词时，都是通过对事物之间相似点的联系，运用比喻的方法，形成为一种认识，并用短语的形式表示出来，这一短语形式就是新词形成的基础形式。

如对“虎口”的解释是“大拇指和食指相连的部分，形状像老虎的口”，对“佛手”的解释是“一种植物，果实的形状像大佛的手”，这是比拟法创制新词时所形成的基础形式的情况，在这种基础形式中，都蕴含着一个比喻，这一比喻正是人们了解新词的形式和内容的基础，形成新词的词素一般都是从短语的比喻部分中抽取出来的。

（3）简缩法造词，新词形成的基础形式都是被简缩的原来的短语。

如“外长”的基础形式就是“外交部长”，“四化”的基础形式就是“农业现代化、工业现代化、国防现代化、科学技术现代化”。

由此可见，简缩词和它的基础形式的关系更为密切。

（4）短语约定为词，其基础形式是一个短语。

如“国家”，“窗户”等词，就是在短语“国家”和“窗户”的基础上约定而成的。

毫无疑问，原来的短语就是后来的词形成的基础形式。

三、以自然界的声音为基础形式。

摹声法造词中，摹仿自然界的声音来造词就是这种情况，如“乒乓”、“呼噜”等。

这是因为人们造词时，其注意力和思维活动都集中在自然界的声音上，并以此为基础进行造词活动的结果。

以上对词形成的三种基础形式做了一个大概的说明。

很明显，前两种情况是主要的，而且也是被广泛接触和使用的，应该引起我们的注意。

了解词形成的基础形式是非常必要的。

应该说，了解词的基础形式，可以帮助我们解决以下问题:

首先，词的基础形式可以帮助我们正确地解释和掌握词义。

我们对词的认识，主要表现在掌握词义上，而词的基础形式就是解释词义的最正确的内容。

用我们经常接触的“夏至”一词来说明，“夏至”的基础形式是“夏天的极点”而不是“夏天到了”，因此，把“夏至”解释为“夏天到了”就是完全错误的。

因为“夏天到了”根本不是“夏至”的基础形式，也不是“夏至”一词所表示的内容。

其次，了解词的基础形式，可以帮助我们在词汇研究中，对每个具体词的产生和发展进行正确的追根溯源的认识和了解，这不但有利于观察和分析整个词汇的全貌，而且对词汇领域中许多问题的研究，如造词问题、构词问题、词义的形成和发展问题、词典编篡问题等等，都是有着密切的联系和积极作用的。

我们对词形成的基础形式问题做了以上的分析，这仅仅是初步的，要对基础形式做更进一步的研究，还有待于今后大家的共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