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游词作赏析.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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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游词作赏析
陆游词作赏析
钗头凤
陆游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
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
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莫、莫、莫。
《钗头凤》词调是根据五代无名氏《撷芳词》改易而成。
因《撷芳词》中原有“都如梦,何曾共,可怜孤似钗头凤”之句,故取名《钗头凤》。
陆游用“钗头凤”这一调名大约有两方面的含意:
一是指自与唐氏仳离之后“可怜孤似钗头凤”;二是指仳离之前的往事“都如梦”一样地倏然而逝,未能共首偕老。
因为这首词是咏调名本义的本事词,所以须首先交待一下词中本事。
一般的说法是:
陆游初娶舅父唐闳之女,婚后夫妻相爱,而陆游的母亲却不喜欢自己的侄女,陆游迫于母命不得不与唐氏离异。
离异后唐氏改嫁同郡宗子赵士程。
在一次春游中陆游与唐氏及其后夫士程邂逅于绍兴城南禹迹寺附近的沈园。
唐氏得后夫同意,遣人送酒馔致意,陆游感于前事,遂题此词于沈园壁上。
以上情节来自宋周密《齐东野语》,查其中却有失实之处。
盖唐闳为鸿胪少卿唐翊之子。
陆游有舅父六人,但其中并无唐闳(详见拙著《宋词选语义通释》附录二《陆游<钗头凤>词若干问题质疑》所引宋王珪《华阳集》卷三十七《唐质肃公介墓志铭》)。
陆游与前妻唐氏自然也不是表兄妹。
但据宋代诸家笔记所载,陆游与前妻唐氏在一次春游中于沈园相逢,晤谈之后而作此词这是可以相信的。
这首词分上下两阕,上阕是男子口吻,自然是陆游在追叙今昔之异;昔日的欢情,有如强劲的东风把枝头繁花一扫成空。
别后数年心境索漠,满怀愁绪未尝稍释,而此恨既已铸成,事实已无可挽回。
下阕改拟女子口吻,自然是写唐氏泣诉别后相思之情:
眼前风光依稀如旧,而人事已改。
为思君消瘦憔悴,终日以泪洗面。
任花开花落,已无意兴再临池阁之胜。
当年山盟海誓都成空愿,虽欲托书通情,无奈碍于再嫁的处境,也只好犹夷而罢。
此词口吻之逼真,情感之挚婉,都不类拟想之作。
如果没有生活原型作为依据,只凭虚构是不会写得如此真切感人的。
以上谈的是这首词的总体印象,为了印证这一印象,还可以从语言意象入手做进一步的分析。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这三句抚今追昔,所表现的情感是极其丰富而又复杂的。
“红酥”言其细腻而红润。
李清照《玉楼春》(红梅)词:
“红酥肯放琼苞碎,探看南枝开遍末?
”词中以“红酥”形容红梅蓓蕾之色,是个令人陶醉的字眼儿。
陆游用“红酥”来形容肤色,其中便寓有爱怜之意。
词人为什么只写手如红酥?
这是因为手最能表现出女性的仪态。
如《古诗十九首》“纤纤濯素手”;苏轼《贺新郎》“手弄生绡白团扇,扇手一时似玉”,都是借手来显现人物的体态与仪表的例子。
但在这首词里,词人不仅借对手的描写来衬托唐氏仪容的婉丽,同时联系下句“黄縢酒”来看,正是暗示唐氏捧酒相劝的殷勤之意。
这一情境陡地唤起词人无限的感慨与回忆:
当年的沈园和禹迹寺,曾是这一对恩爱夫妻携手游赏之地。
曾几何时鸳侣分散,爱妻易嫁已属他人。
满城春色依旧,而人事全非。
“宫墙柳”虽然是写眼前的实景,但同时也暗含着可望而难近这一层意思。
“东风恶,欢情薄”是借春风吹落繁花来比喻好景不常,欢情难再。
“东风恶”的“恶”字多有人理解为恶毒之恶,这是不对的。
由于对“恶”字语义的误解,更将此句加以引伸,认为“东风恶”是陆游影射自己的母亲太狠毒,拆散了儿子的美满姻缘。
这更是望文生义的无稽之谈。
为了纠正对此句的错误理解,在此不得不稍加辨证。
盖宋元时语中的“恶”字本为表示事物程度的中性“甚词”,义同太、甚、极、深,并不含有贬义。
如康与之《忆秦娥》词:
“春寂寞,长安古道东风恶。
”意谓春光已去,而长安古道上的春风还在劲吹。
周邦彦《瑞鹤仙》词:
“叹西园,已是花深无地,东风何事又恶”。
是说西园落花已经飘零满地,东风又何必刮得如此之甚呢!
元胡只从《快活三过朝天子》散曲:
“柳丝舞困小蛮腰,显得东风恶”。
这是形容春风中杨柳不停地迎风飘舞,显得东风甚猛;如果柳丝是小蛮(白居易有妾名小蛮,善舞)的腰肢,她必定感到十分困倦了。
据此可知“东风恶”并非影射陆游的母亲。
至于这首词在客观上是否具有反封建的社会意义,这是另一回事,不应和词的本文阐释混为一谈,否则将会曲解作品原意而厚诬古人之嫌了。
辨证既明,那么“一怀愁绪”以下三句自然是紧承好景不常,欢情难再这一情感线索而来,是陆游在向前妻唐氏倾诉几年来的愁苦与寂寞。
最后结以“错、错、错”三字,却是一字一泪。
但此错既已铸成,即便引咎自责也于事无补,只有含恨终身了。
词转下阕,却另起一意。
这里是用代言体直拟唐氏口吻,哭诉别后终日相思的苦情: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
”这三句词因为是拟唐氏口吻,所以仍从往日同赏春光写起,而丝毫没有复沓之感,反而令人觉得更加凄楚哀怨,如闻泣声,如见泪眼,人物音容,宛然在目。
“春如旧”一句与前阕“满城春色”相对应,既写眼前春色,也是追忆往日的欢情,但已是“物是人非事事休”了。
“人空瘦”,正是“为伊消得人憔悴”,一个“空”字,写出了徒唤奈何的相思之情,虽然自知相思无用,消瘦无益,但情之所钟却不能自己。
“泪痕红浥鲛绡透”,正是数年来终日以泪洗面的真实写照。
“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这四句写出了改嫁后的无限幽怨:
任它花开花落,园林清幽,但却无心观赏登临。
俞平伯《唐宋词选释》认为:
“‘闲池阁’此指沈园近迹。
”虽也可通,但不如解为赵氏园林为更近词之本意。
盖从前阕“满城春色”,后阕“春如旧”所写景色来看,都不是暮春气象。
因此说“指沈园近迹”就与前文牴牾不通了。
另据陈鹄《耆旧读闻》说:
赵士程“家有馆园之胜”,可见这两句指唐氏改嫁后不能忘情于前夫,赵家虽有园林池阁,却因抑郁寡欢而从未登临。
下转“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用前秦苏蕙织锦回文诗赠其丈夫故事,直将改嫁后终日所思和盘托出,补足上二句之意。
结句“莫、莫、莫”三字为一叠句,低徊幽咽,肝肠欲断,这是绝望无奈的叹息,也是劝慰前夫,自怨命薄的最后决别。
据说唐氏在沈园与前夫会晤之后,不久便抑郁而死。
前人评论陆游《钗头凤》词说“无一字不天成”。
所谓“天成”是指自然流露毫不矫饰。
陆游本人就说过: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正因为词人亲身经历了这千古伤心之事,所以才有这千古绝唱之词。
这段辛酸的往事,成为陆游终生的隐痛,直到晚年他还屡次来到沈园泫然凭吊这位人间知已,写下了《沈园》诸诗,因篇幅所限,这里就不再引证了。
好事近
陆游
秋晓上莲峰,高蹑倚天青壁。
谁与放翁为伴?
有天坛轻策。
铿然忽变赤
龙飞,雷雨四山黑。
谈笑做成丰岁,笑禅龛楖楖栗。
想象或梦游华山的诗,陆游写了不少,大多是借来表达收复河山的思想。
这首词,也是写神游华山,但主题在于抒写为人民造福的人生态度。
上片,作者奇想破空地持着天台藤杖(词中的天坛,即天台山,产藤杖著名。
见叶梦得《避暑录话》,该书也写作天坛。
策即是杖。
),乘着清爽的秋晨,登上莲花峰顶,踏在倚天峭立的悬崖上。
只“谁与放翁为伴”一句,不仅给华山,而且给自己写下了一个俯视人间的形象。
又从可以为伴的“天坛轻策”,很自然地过渡到下片。
在下片里,可以看到作者的化身──龙杖在雷雨纵横的太空里飞翔(杖化为龙,用《后汉书·费长房传》事。
韩愈《赤藤杖歌》有“赤龙拔须血淋漓”语),铿地一声,天坛杖化成赤龙腾起,雷声大作,四边山峰黑成一片。
可是他一点也没有忘怀人间,他要降及时之雨为人们造福,田禾得到好收成,让人们过丰衣足食的日子。
而这种出力为人的事业,在自己看来,是完全可以办得到的,不经意的谈笑之间,人们得到的好处已经不小了。
对照一下那些禅房里拖着禅杖(词中的禅龛,原指供设佛像的小阁子,泛指禅房。
楖栗。
印度语“剌竭节”的异译,僧徒用的杖),只顾自己不关心别人生活的僧徒──隐指一般逃避现实的人,同持一杖,作用大有不同。
作者鄙夷一笑,体现了他的“所慕在经世”(《喜谭德称归》诗)的积极思想。
这首词的艺术风格,是雄奇豪迈的,它强烈地放射了积极浪漫主义的光芒。
陆游词派的继承者刘克庄,在《清平乐》里,幻想骑在银蟾背上畅游月宫,“醉里偶摇桂树,人间道是凉风”,分明是陆游这首词精神的再现。
好事近
陆游
秋晓上莲峰,高蹑倚天青壁。
谁与放翁为伴?
有天坛轻策。
铿然忽变赤
龙飞,雷雨四山黑。
谈笑做成丰岁,笑禅龛楖楖栗。
想象或梦游华山的诗,陆游写了不少,大多是借来表达收复河山的思想。
这首词,也是写神游华山,但主题在于抒写为人民造福的人生态度。
上片,作者奇想破空地持着天台藤杖(词中的天坛,即天台山,产藤杖著名。
见叶梦得《避暑录话》,该书也写作天坛。
策即是杖。
),乘着清爽的秋晨,登上莲花峰顶,踏在倚天峭立的悬崖上。
只“谁与放翁为伴”一句,不仅给华山,而且给自己写下了一个俯视人间的形象。
又从可以为伴的“天坛轻策”,很自然地过渡到下片。
在下片里,可以看到作者的化身──龙杖在雷雨纵横的太空里飞翔(杖化为龙,用《后汉书·费长房传》事。
韩愈《赤藤杖歌》有“赤龙拔须血淋漓”语),铿地一声,天坛杖化成赤龙腾起,雷声大作,四边山峰黑成一片。
可是他一点也没有忘怀人间,他要降及时之雨为人们造福,田禾得到好收成,让人们过丰衣足食的日子。
而这种出力为人的事业,在自己看来,是完全可以办得到的,不经意的谈笑之间,人们得到的好处已经不小了。
对照一下那些禅房里拖着禅杖(词中的禅龛,原指供设佛像的小阁子,泛指禅房。
楖栗。
印度语“剌竭节”的异译,僧徒用的杖),只顾自己不关心别人生活的僧徒──隐指一般逃避现实的人,同持一杖,作用大有不同。
作者鄙夷一笑,体现了他的“所慕在经世”(《喜谭德称归》诗)的积极思想。
这首词的艺术风格,是雄奇豪迈的,它强烈地放射了积极浪漫主义的光芒。
陆游词派的继承者刘克庄,在《清平乐》里,幻想骑在银蟾背上畅游月宫,“醉里偶摇桂树,人间道是凉风”,分明是陆游这首词精神的再现。
卜算子
咏梅
陆游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
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这是陆游一首咏梅的词,其实也是陆游自己的咏怀之作。
上片写梅花的遭遇:
它植根的地方,是荒凉的驿亭外面,断桥旁边。
驿亭是古代传递公文的人和行旅中途歇息的处所。
加上黄昏时候的风风雨雨,这环境被渲染得多么冷落凄凉!
写梅花的遭遇,也是作者自写被排挤的政治遭遇。
下片写梅花的品格:
一任百花嫉妒,我却无意与它们争春斗艳。
即使凋零飘落,成泥成尘,我依旧保持着清香。
末两句即是《离骚》“不吾知其亦已兮,苟余情其信芳”,“虽体解吾犹未变兮,岂余心之可惩”的精神。
比王安石咏杏:
“纵被东风吹作雪,绝胜南陌碾成尘”之句用意更深沉。
陆游一生的政治生涯:
早年参加考试被荐送第一,为秦桧所嫉;孝宗时又为龙大渊、曾觌一群小人所排挤;在四川王炎幕府时要经略中原,又见扼于统治集团,不得遂其志;晚年赞成韩侂胄北伐,韩侂胄失败后被诬陷。
我们读他这首词,联系他的政治遭遇,可以看出它是他的身世的缩影。
词中所写的梅花是他高洁的品格的化身。
唐宋文人尊重梅花的品格,与六朝文人不同。
但是象林和靖所写的“暗香、疏影”等名句,都只是高人、隐士的情怀;虽然也有一些作家借梅花自写品格的,但也只能说:
“原没春风情性,如何共,海棠说。
”(南宋肃泰来《霜天晓角·咏梅》)这只是陆游词“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的一面。
陆游的友人陈亮有四句梅花诗说:
“一朵忽先变,百花皆后香。
欲传春信息,不怕雪埋藏。
”写出他自己对政治有先见,不怕打击,坚持正义的精神,是陈亮自己整个人格的体现。
陆游这首词则是写失意的英雄志士的兀傲形象。
我认为在宋代,这是写梅花诗词中最突出的两首好作品。
夜游宫
记梦寄师伯浑
陆游
雪晓清笳乱起,梦游处、不知何地。
铁骑无声望似水。
想关河:
雁门西,青海际。
睡觉寒灯里,漏声断、月斜窗纸。
自许封侯在万里。
有谁知,鬓虽残,心未死!
陆游有大量抒发爱国主义激情的记梦诗,在词作里也有。
这首《夜游宫》,主题就是这样。
师伯浑是陆游认为很有本事的人,是在四川交上的新朋友,够得上说是同心同调,所以把这首记梦词寄给他看。
上片写的是梦境。
一开头就渲染了一幅有声有色的关塞风光画面,雪、笳、铁骑等特定的北方事物,放在秋声乱起和如水奔泻的动态中写,有力地把读者吸引到作者的词境里来。
中间突出一句点明这是梦游所在。
先说是迷离惝恍的梦,不知是什么地方;然后进一步引出联想──是在梦中的联想,这样的关河,必然是雁门、青海一带了。
这里,是单举两个地方以代表广阔的西北领土。
这样莽苍雄伟的关河如今落在谁的手里呢?
那就不忍说了。
作者深厚的爱国感情,凝聚在短短的九个字中,给人以非恢复河山不可的激励,从而过渡到下片。
下片写梦醒后的感想。
一灯荧荧,斜月在窗,漏声滴断,周围一片死寂。
冷落的环境,反衬出作者报国雄心的火焰却在熊熊燃烧。
自许封侯万里之外的信心,是何等执着。
人老而心不死,自己虽然离开南郑前线回到后方,可是始终不忘要继续参加抗战工作。
“有谁知”三字,表现了作者对朝廷排斥爱国者的行径的愤怒谴责。
梦境和实感,上下片呵成一气,有机地联系着,使五十七字的中调,具有壮阔的境界和教育人们为国献身的思想内涵。
鹊桥仙
陆游
一竿风月,一蓑烟雨,家在钓台西住。
卖鱼生怕近城门,况肯到、红尘深处?
潮生理棹,潮平系缆,潮落浩歌归去。
时人错把比严光,我自是、无名渔父。
陆游这首词虽然是写渔父,其实是作者自己咏怀之作。
他写渔父的生活与心情,正是写自己的生活与心情。
首两句,“一竿风月,一蓑烟雨”,是渔父的生活环境。
“家在钓台西住”,是说渔父的心情近似严光。
严光不应汉光武的征召,独自披羊裘钓于浙江的富春江上。
上片结句说,渔父虽以卖鱼为生,但是他远远地避开争利的市场,生怕走近城门。
下片三句写渔父在潮生时出去打鱼,潮平时系缆,潮落时归家。
生活规律和自然规律相适应,无分外之求。
不象世俗中人那样沽名钓誉,利令智昏。
最后两句承上片“钓台”两句来,说严光还不免有求名之心,这从他披羊裘垂钓上表现出来。
宋人有一首咏严光的诗说:
“一着羊裘便有心,虚名留得到如今。
当时若着蓑衣去,烟水茫茫何处寻。
”也是说严光虽辞光武征召,但还有名心。
陆游因此觉得:
“无名”的“渔父”比严光还要清高。
这词上下片的章法相同,每片头三句都是写生活,后两句都是写心情,但深浅不同。
上片结尾说自己心情近似严光,下片结尾却把严光也否定了。
文人词中写渔父最早、最著名的是张志和的《渔歌子》,后人仿作的很多,李煜诸家都有这类作品。
但是文人的渔父词,有些用自己的思想感情代替劳动人民的思想感情,很不真实。
陆游这首词论思想内容可以说是在张志和诸首之上。
很明显,这词是讽刺当时那些被名牵利绊的俗人的。
我们不可错会他的作意,简单地批判它是消极的、逃避现实的作品。
陆游另有一首《鹊桥仙》词:
“华灯纵博,雕鞍驰射,谁记当年豪举?
酒徒半取封侯,独去作江边渔父。
轻舟八尺,低篷三扇,占断苹洲烟雨。
镜湖元自属闲人,又何必官家赐与!
”也是写渔父的。
它上片所写的大概是他四十八岁那一年在汉中的军旅生活。
而这首词可能是作者在王炎幕府经略中原事业失望以后,回到山阴故乡时之作。
两首词同调、同韵,若是同时之作,那是写他自己晚年英雄失路的感慨,决不是张志和《渔歌子》那种恬淡、闲适的隐士心情。
鹊桥仙
夜闻杜鹃
陆游
茅檐人静,蓬窗灯暗,春晚连江风雨。
林莺巢燕总无声,但月夜、常啼杜宇。
催成清泪,惊残孤梦,又拣深枝飞去。
故山犹自不堪听,况半世、飘然羁旅。
这首词当为南宋乾道九年(1173)以后,作者在四川时所作。
清人陈廷焯在《白雨斋词话》中,推崇它是一篇“借物寓言”的佳作。
上片,以闻杜鹃起兴。
杜鹃,又名杜宇,相传为古代蜀帝杜宇的灵魂所化,常在夜间啼鸣,啼声凄厉,能触发旅客思乡之情。
词作又用“林莺巢燕”加以衬托:
夜阑人静,林中的黄莺,巢里的燕子都不飞鸣了,只有杜鹃鸟还在悲鸣。
从而,更突出了杜鹃啼鸣的悲凉,和因之勾起的作者的思念乡土之情。
下片进一步写作者听到杜鹃夜啼的内心感受。
“清泪”、“孤梦”之人,只身客地,被杜鹃的夜啼惊醒,不胜凄感。
“又拣深枝飞去”绘声绘影,突出了“人静”、“无声”的氛围,山林的幽邃深远,更加衬映出作者只身旅居他乡的孤寂。
“故山犹自不堪听,况半世飘然羁旅”,进一步点明自己的处境,足见寄慨遥深:
壮志未酬、抱负未展,即使身在故乡,听了杜鹃这悲切的啼声,精神上也禁受不住,何况身世苍茫,半生羁旅他乡,怎能不感慨万千、愁闷无穷呢?
整篇突出了悲、愁、志,一层深入一层,格调哀怨凄婉,含蓄隽永,令人回味无穷!
鹧鸪天
陆游
家住苍烟落照间,丝毫尘事不相关。
斟残玉瀣行穿竹,卷罢黄庭卧看山。
贪啸傲,任衰残,不妨随处一开颜。
元知造物心肠别,老却英雄似等闲!
刘克庄《后村诗话续集》把陆游的词分为三类:
“其激昂慷慨者,稼轩不能过;飘逸高妙者,与陈简斋、朱希真相颉颃;流丽绵密者,欲出晏叔原、贺方回之上。
”这首《鹧鸪天》就是其飘逸高妙一类作品中的代表作。
上阕首二句:
“家住苍烟落照间,丝毫尘事不相关。
”把自己居住的环境写得何等优美而又纯净。
“苍烟落照”四字,让人联想起陶渊明《归园田居》其一“蔼蔼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的意境,一经讽诵便难忘怀。
“苍烟”犹青烟,字面已包含着色彩。
“落照”这个词里虽然没有表示颜色的字,但也有色彩暗含其中,引起人多种的联想。
词人以“苍烟落照”四字点缀自己居处的环境,意在对比仕途之龌龊。
所以第二句就直接点明住在这里与尘事毫不相关,可以一尘不染,安心过隐居的生活。
这也正是《归园田居》里“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的意思。
三、四句对仗工稳:
“斟残玉瀣行穿竹,卷罢黄庭卧看山。
”“玉瀣”是一种美酒名,明冯时化《酒史》卷上:
“隋炀帝造玉瀣酒,十年不败。
”陆游在诗中也不止一次写到过这种酒。
“黄庭”是道经名,《云笈七签》有《黄庭内景经》、《黄庭外景经》、《黄庭遁甲缘身经》,盖道家言养生之书。
这两句大意是说:
喝完了玉瀣就散步穿过竹林;看完了《黄庭》就躺下来观赏山景。
一二句写居处环境之优美,三四句写自己生活的闲适,动静行止无不惬意。
陆游读的《黄庭经》是卷轴装,边读边卷,“卷罢黄庭”就是看完了一卷的意思。
下阕:
“贪啸傲,任衰残,不妨随处一开颜。
”“啸傲”,歌咏自得,形容旷放而不受拘束。
郭璞《游仙诗》:
“啸傲遗世罗,纵情在独往。
”陶渊明《饮酒》其七:
“啸傲东轩下,聊复得此生。
”词人说自己贪恋这种旷达的生活情趣,任凭终老田园;随处都有使自己高兴的事物,何妨随遇而安呢?
这几句可以说是旷达到极点也消沉到极点了,可是末尾陡然一转:
“元知造物心肠别,老却英雄似等闲。
”这两句似乎是对以上所写的自己的处境作出了解释。
词人说原先就已知道造物者之无情(他的心肠与常人不同),白白地让英雄衰老死去却等闲视之。
这是在怨天吗?
是怨天。
但也是在抱怨南宋统治者无心恢复中原,以致英雄无用武之地。
据夏承焘、吴熊和《放翁词编年笺注》,乾道二年(1166)陆游四十二岁,以言官弹劾谓其“交结台谏,鼓唱是非,力说张浚用兵”,免隆兴通判,始卜居镜湖之三山。
这首词和其他两首《鹧鸪天》(插脚红尘已是颠、懒向青门学种瓜),都是此时所作。
词中虽极写隐居之闲适,但那股抑郁不平之气仍然按捺不住,在篇末流露出来。
也正因为有那番超脱尘世的表白,所以篇末的两句就尤其显得冷隽。
诉衷情
陆游
当年万里觅封侯。
匹马戍梁州。
关河梦断何处?
尘暗旧貂裘。
胡未灭,鬓先秋,泪空流。
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州。
这首词是作者晚年隐居山阴农村以后写的,具体写作年代不详。
词中回顾自己当年在梁州参军,企图为恢复中原、报效祖国建功立业的往事,如今壮志未酬,却已年老体衰,反映了作者晚年悲愤不已,念念不忘国事的愁苦心情。
上片前两句是当年作者在梁州参加对敌战斗心情与生活的概述。
他胸怀报国鸿图,匹马单枪驰骋于万里疆场,确实想创立一番不朽的业绩。
“觅封侯”不能单单理解为陆游渴望追求高官厚禄,因为在写法上作者在这里暗用了《后汉书·班超传》记载的班超投笔从戎的典故。
班超投笔“以取封侯”,后来在西域立了大功,真的被封为“定远侯”。
陆游这样写,说明当年他在梁州的时候,也曾有过象班超那样报国的雄心壮志。
可是,陆游的愿望并未变成现实,后两句便是眼前生活的真实写照:
睡梦里仍然出现旧日战斗生活的情景,说明作者雄心未已,睁眼看看眼前,“关河”毋庸说已经无影无踪,当年的战袍却早就被尘土所封,满目是凄凉惨淡的景象。
下片紧承上片,继续抒发自己念念不忘国事,却又已经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郁闷心情。
“胡未灭”说明敌寇依然嚣张;“鬓先秋”慨叹自己已经无力报国;“泪空流”包含作者的满腔悲愤,也暗含着对被迫退隐的痛心。
结尾三句,苍劲悲凉,寓意深刻。
“谁料”二字感叹自己被迫退隐,流露了对南宋统治集团不满的情绪。
“心在天山,身老沧州”是年迈苍苍的陆游血与泪的凝聚,它很容易让读者想起放翁那首常常使人热泪盈眶的《示儿》诗:
“死去原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
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毋忘告乃翁。
”这是因为,两者所表现的爱国主义思想完全是一致的。
情感真挚,丝毫不见半点虚假造作;语言通俗,明白如话;悲壮处见沉郁,愤懑却不消沉。
所有这些,使陆游这首词感人至深,独具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