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静默的空白.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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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文静默的空白
美文静默的空白
斯特哥尔摩病患孔格非偷偷摸摸上B大校园BBS时，被各种版块吸引得欲罢不能。
他一方面觉得自己都进入社会的油锅那么久了，神经早就被炸得像一根不再焦脆的过气油条，另一方面又实在放不下那些八卦帖子里男女主角们的爱恨情仇。
无论是谁都得原谅宅男孔格非，这一年他所在的外企发生人事变动，无人愿意去做玩具这条生死未卜的新业务线。
直属上司看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孔格非放着乐高小人的桌面上，笑眯眯地问他：
“格非，今年是不是还单身呀？
”孔格非在周围同事不怀好意的目光中迟疑地点了点头，上司开心地鼓了鼓掌，“那就这么定了格非，我看你也挺喜欢玩具的，就去当美国高管David的助理吧。
你看其他同事都有另一半了，你刚好单身，这可是个升职的好机会啊！
”有一种病叫“斯特哥尔摩综合征”，就是当你习惯了别人对你的坏，他突然对你好一点的时候，你就会情不自禁地感恩戴德。
孔格非不明白单身和升职为什么会在上司的逻辑里有直接的关系，但他觉得这是上司第一次对自己这般慈眉善目，于是他服从了公司的安排，成了高管David的贴身助理。
这一年他的愿望从脱单变成了升职加薪。
David过的是美国时间，钟爱于深夜空降机场。
孔格非从此经常见到凌晨四点的日出——被David怒气冲冲的电话叫醒，数落邮件里词不达意的英文，埋怨他错过截止日期的发送时间，还有就是睡眼惺忪地打车跨越大半个城市去接机。
生物钟被迫紊乱的孔格非在一次失眠中，对着镜子仔细看着自己的黑眼圈和苍白的面孔，想着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立马坐到电脑前翻遍市内地图，发现离机场最近的大学只有B大一所。
本来只想在BBS的租房版块里寻找一处合适的房源，却莫名其妙地浏览了一整天的少年心事，再看窗外，已经是弥漫着晚霞和麻辣烫味道的黄昏了。
一个红色加粗字样的帖子忽地扎入孔格非的眼睛，上面说想拿学校附近的小公寓置换市区清水街的小单间。
孔格非算了一下自己住的地方与清水街的距离，鼓起勇气给楼主发了私信，问是否愿意约出来谈谈。
楼主惜字如金，用一个“好”字终结了孔格非的长篇大论。
晚上九点，孔格非准时落座在B大校门外的一家甜品店等着楼主到来。
但当将丝绒披风笼罩在蓬松的裙子上，顶着粉红色长卷发的郑淼，踩着松糕鞋“嗒嗒嗒”的声音戛然而止，火急火燎地拉开凳子拖出一道刺耳尖锐的噪声时，孔格非还是被吓了一跳。
“听说……你可以跟我换房子住？
“我要去市区实习，学校离公司太远了。
你对于房子有什么要求没有？
”“啊？
”郑淼有些不耐烦地打着游戏：
“就是说，你对未来使用你房子的人，也就是我，有没有什么要求？
”“没有……”“很好，那我说说我的要求。
阳台上的植物一盆都不准养死，每天给它们放半个小时音乐。
我们家的泰迪拜托你帮我好好喂养，它一天吃两顿，习惯在晚饭后被带出去遛学校的操场。
社团每月会有两次来借衣服，需要你帮我收拾整理好放在房间里。
”孔格非目瞪口呆，他一个80后直男，无法适应这种特立独行的审美，还有处女座普遍具备的洁癖。
郑淼带孔格非去看房子，落地窗能一眼看完整个校园，宽敞的客厅和卧室，确实距离机场很近。
可奇妙的是，郑淼家的泰迪不是狗，而是一只名叫泰迪的英短蓝猫。
当他进门看到泰迪的猫毛掉了满地，实打实地崩溃了。
可是又有谁会拒绝这种不赔本的买卖呢？
孔格非想，住在这里哪怕是凌晨被叫醒也不用担惊受怕地赶路过去，况且自己在市区的房间面积狭小，即使郑淼有再多无理取闹的要求，置换起来也并不吃亏。
像是怕她反悔似的，孔格非立刻在租房协议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一只猫怎么能叫泰迪孔格非要一点点学着和泰迪去相处：
比如给泰迪剪指甲，防止它抓坏真皮沙发和自己的外套；比如学会给泰迪留一条门缝，这样它早晨苏醒时就不会挠门制造噪声；比如给它拿了一些公司产品线上淘汰下来的玩具，因此不用再与它时时刻刻针锋相对。
孔格非是需要陪伴的，尤其是在那些需要接David电话的凌晨和无数个被猫踩醒的早晨，以及拥有高浓度孤独感的时刻。
他觉得他和泰迪之间的关系在慢慢改善，虽然泰迪曾经悄无声息地跳上他的桌子在键盘上乱跳险些删了他要汇报给David的重要文件，他也一度很生气，可是当泰迪三天没有进食，无精打采地趴着时，周围没有任何宠物医院让他觉得十分惊慌。
他的第一反应是翻出郑淼的电话，向她汇报一下泰迪的情况，可是拨完那串数字等来的却是持续很久的忙音之后干脆利落的挂断声。
孔格非想了一下，最终决定把病恹恹的泰迪带去市区的小单间里给郑淼看看。
当孔格非打开门走进自己熟悉的房间时，他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不由得捂住鼻子。
但半分钟之后，他还是忍不住吐了。
郑淼的衣服从沙发上一直扔到地上，厨房里堆积如山的油腻的锅碗，地面上还有未来得及清理的碎玻璃和酒水，一切都像是灾后尚未来得及重建的样子。
郑淼躺在衣服堆里，目光呆滞，神情空洞，脸上的妆花得像幅水墨画。
“你怎么了？
”孔格非望着一动不动的郑淼，他靠在椅子上缓了缓，无力地看了一眼猫，挤出几个字，“你们家泰迪好像生病了。
”“那就带它去宠物医院啊，找我干什么？
”郑淼的声音低沉地从垃圾堆里传来，把孔格非吓了一跳。
大概是被房间的脏乱和郑淼的态度弄得有些不愉快，孔格非挑起刺来：
“学校周围哪里有什么宠物医院啊，都是学生，应该也没什么人养猫吧。
倒是你，把我家弄得这么乱，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是你说没有要求的啊，再说了，泰迪在你那里生病了，我也都还没计较。
”郑淼的声音里带了点哭腔，这让刚刚还气势汹汹的孔格非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那现在怎么办……要不带它先去看病？
你这样也不行啊，生活太糜烂了。
”郑淼在孔格非的拉扯下只好一起出门，在宠物医院里打了几针，再配了一些消炎药，泰迪在孔格非的怀里睡着了。
“你今天是怎么了？
”孔格非换了个姿势抱着猫，“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没什么，就是刚刚跟男朋友分手了，还和家里人大吵了一架，被断了经济来源。
就因为我不想再在我爸介绍的金融公司每天做无聊的工作了。
”每天出入格子间的孔格非不明白金融公司有什么不好：
“那你想做什么？
”“游戏解说啊，职业玩家、攻略师什么的都可以啊，为什么他们就不能理解我，反而觉得这是不务正业的表现呢？
”“这样的工作不稳定啊，况且……游戏玩多了不都一样嘛，也没什么意思。
”“那是你不会玩，才会觉得没意思！
”孔格非被这句话噎得有些眼红，想反驳些什么却被郑淼抢了先，“奇怪，第一次看到男生不喜欢玩游戏，我带你玩几局你就明白了。
”那天下午到凌晨的时间里，孔格非是在游戏里度过的。
如果没有David的电话要求他准备明天见客户，很可能他会通宵钻研郑淼介绍的几款游戏。
身在表面光鲜，实则压力巨大的外企里，孔格非的内心世界其实脆弱无比，一击即碎。
同事们那些看上去无比健康的生活方式在孔格非看来，都没法真正宣泄内心的紧张和恐惧，明明干着给别人制造快乐的工作，自己却只能被忙碌填满。
孔格非跟在郑淼后面举枪打死一批批敌人，血浆溅了一屏幕，或者等她打死了大BOSS，自己不劳而获捡地上的装备和宝物。
几个一起组队的人用弹幕向他们表达敬意，孔格非发现在游戏世界里可以轻轻松松地赢回尊严。
“今天我必须走了，老板在呼唤我……什么时候我们再约？
”孔格非兴奋地睁着布满红血丝的眼，有些意犹未尽地和郑淼告别。
“你要是愿意来帮我打扫一下卫生，我就可以经常带你解锁更多有意思的游戏！
”郑淼得意地打了个响指。
“没问题！
”是男朋友也是队友孔格非在与David见了客户的第二天立刻联系了郑淼，只不过这次除了想打游戏放松外，他身负重任。
David告诉孔格非，这次见的客户马先生是今年新业务最大的金主，半数从美国出口的玩具都要经过他之手。
客户手上有好几个备选公司等着他挑选，而孔格非的外企并不是最被看好的那一个。
“你去好好调查一下，看看马先生有什么喜好。
如果没有，就去调查他身边的人。
”David说这样的商业手段在业界从来都不新鲜，在合同没有下来以前，一切都是未知数。
而感谢万能的网络，孔格非发现马先生的儿子成绩优异，又是好几个游戏的资深玩家，还听说马先生很宠他。
“我记得你也玩《暗日之城》？
你就帮我搞定马公子呗，作为回报，我可以给你开我们公司的优秀实习生证明，这样你爸就不会再给你断粮了。
”郑淼犹豫了一会儿后，答应了孔格非的提议。
为了刷分，孔格非和郑淼通宵打游戏，很快便收割了无数稀有装备，练到高等级后终于加到了马公子。
两个人算好了马公子的放学和上线时间，他们组队打比赛很快成了江湖里惺惺相惜的网友。
孔格非在一轮自己光荣战死的厮杀中，洗了点水果给还在奋战的郑淼补身体，他偷瞄了一下集中精力飞速敲击键盘的拼命三郎，觉得自己居然有点喜欢这种状态。
马先生的合同如约而至，孔格非在David的脸上见到了久违的笑容。
这次的好运一定意味着什么，所以孔格非一鼓作气跑到郑淼家里，在一局游戏垫底之后鼓起勇气问她缺不缺一个不太灵活但关键时刻绝对不会弃战而逃的男朋友兼队友。
郑淼说只要不是太拖后腿就能勉强接受，从此，清水街又多了一个沉迷于游戏的中年大叔。
孔格非的新世界果真像郑淼所承诺的，像游戏关卡那样被层层解锁。
他们一起去逛碟片店淘新出的单机游戏和原声带，逛二次元软妹云集的国际动漫节，为了流畅的体验换了配置更高的电脑。
几包薯片和几瓶可乐就能虚耗掉一个个无所事事的下午，运气好时打到了稀有装备还能卖给新手赚点零花钱，这些钱全给泰迪买了高级猫粮。
活成了两个时区每个游戏都有一个生命周期，那是一条抛物线，开始陡然上升，中间慢慢放缓，结尾极速冷却。
为了让游戏周期能够维持久远些，才有了源源不断的新角色和活动奖励，可感情的抛物线却没有这些非自然的干预。
孔格非和郑淼在游戏中度过了热恋期，却无法在平淡岁月里以这样的方式相处。
郑淼白天要赶学校的课和考试，而孔格非则经常在晚上被David传唤修改方案。
明明在一个房间，却活得像是两个时区的人。
“这个游戏一定要组队打，你答应了陪我打的。
”郑淼对着瘫在沙发上整理文件的孔格非发出了邀请，孔格非说自己有点感冒了，想早点休息。
“好吧，那我找师父去。
”郑淼抱着泰迪叹了口气，向游戏中的好友发出邀请。
孔格非没有感受到她的失落，吃了药后在沙发上昏昏欲睡。
“你也早点睡吧，游戏打多了对身体和视力都不好。
”本身孔格非只是一句善意的提醒，却让郑淼的委屈一触即发，她冷冷地回他：
“我又不是小孩，你别像我爸一样管我。
”这场吵架以孔格非言不由衷的道歉结束，他虽然嘴上承认了错误，心里却实在不明白，不过是个游戏，为什么郑淼会因为这样的事情生气。
在给美国高管当助理的这一年，孔格非参与的几个项目都顺利地拿了下来，上司本来决定把给他升职的事提上日程的，然而在年终财务对账时，David的几笔报销款被核查出了问题。
抽丝剥茧到最后，才发现David挪用了一些公款做私人投资。
对David的处理方案还在紧急商讨中，一来二去孔格非的升职就成了一场泡影。
上司拍着他的肩膀安慰：
“你还这么年轻，不用着急，机会多的是，你需要的只是时间。
”可是孔格非都快三十岁了，他需要证明自己的价值，被这样的词形容并不能让他好过。
孔格非告诉郑淼自己这一年的努力付之东流时，她正在为一款新游戏做直播。
她按下暂停键后告诉孔格非：
“你以为只有你的努力白费了吗？
昨天我那个拥有好多装备的高等级号被盗了，现在只能用新号给玩家做直播，效果差了好多。
”“或许你爸爸说得对，你该去做点自己应该做的事情了，比如一份正经的工作，才能明白赚钱的辛苦。
”郑淼的游戏充值卡扔在桌上，孔格非想到自己可能泡汤的年终奖，气得把她玩到一半的游戏扔进了电脑回收站。
还在校园里读书的学生，实习也是被妥善安排好的体验，又怎么能了解在社会这口热锅里翻腾开涮的滋味。
郑淼还没有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孔格非已经离开了。
让郑淼有点难过的是，她原以为孔格非是了解自己的，打游戏并非一无是处，比如自己已经和游戏平台签了约，平台给了一些经费买好的装备，只要她的直播能带来一定的人气，收到足够的礼物，就能赚到远比在公司做一份所谓的正经工作多好几倍的收入。
向全世界宣战孔格非关上门后，郑淼过了很久才缓过来。
泰迪趴在郑淼的腿上轻轻地叫了一声，像是能治愈伤口似的舔了舔她的手指。
可是生活的伤口一旦豁开了，需要很多很多的针脚才能够补得严丝合缝。
郑淼收到孔格非用快递寄回来的钥匙是在五月份，校园里满是飘着清香的石榴花。
即将到来的毕业季，房间里的陈设与之前并无二致，仿佛孔格非只是她臆想出来的男朋友。
她打开自己熟悉的游戏，居然发现收到了孔格非赠送的许多装备。
赠言那一行写着：
愿我们都能追逐一生所爱。
虽然这一年孔格非的事业运并不是很好，但起码通过交往了一个二次元的女朋友，让自己不再局限于工作，人类与生俱来的特性不仅仅趋向于光与热，还遵循优胜劣汰的自然法则。
或许是因祸得福吧，上司送给他的新年礼物是一张去往美利坚的机票。
“虽然公司对David的行为非常愤怒，可这一年你的进步每个人都有目共睹。
如果你愿意的话，公司可以派你去国外进修。
”孔格非想了想，决定接受这来之不易的奖励。
要成就一番事业需要变得冷酷无情，他没法忍受和郑淼正面的告别，只好用决绝的背影向全世界宣告决心。
2016年，一款叫《梦游者》的游戏火遍大街小巷，在吃饭睡觉的间隙，总能看到无数个捧着手机狂按屏幕的身影。
这款游戏捧红了好多个游戏玩家，其中也包括郑淼。
她靠买卖游戏装备和周边换来了一些直播工具，在那些汇聚着数百万人的直播平台上穿着主角的服装，技巧娴熟地操作着键盘。
这一年，孔格非的外企公司也上市了，他忙于当空中飞人，却也没错过郑淼的每一场直播。
在排山倒海表白送花的弹幕里，孔格非的ID不起眼地淹没在看不到尽头的信息里。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他觉得一切都刚刚好，曾经相互喜欢过的两个人唯一的联系，便是那静默的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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