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之连锁》原文及译文.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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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志异之连锁》原文及译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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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志异之连锁》原文及译文

原文:

杨于畏,移居泗水之滨[1]。

斋临旷野,墙外多古墓,夜闻白杨萧萧[2],声如涛涌。

夜阑秉烛[3],方复凄断[4]。

忽墙外有人吟曰:

“玄夜凄风却倒吹,流萤惹草复沾帏[5]。

”反复吟诵,其声哀楚[6]。

听之,细婉似女子。

疑之。

明日,视墙外,并无人迹。

惟有紫带一条,遗荆棘中;拾归,置诸窗上。

向夜二更许,又吟如昨。

杨移杌登望[7],吟顿辍。

悟其为鬼,然心向慕之。

次夜,伏伺墙头。

一更向尽,有女子珊珊自草中出[8],手扶小树,低首哀吟。

杨微嗽,女忽入荒草而没。

杨由是伺诸墙下,听其吟毕,乃隔壁而续之曰:

“幽情苦绪何人见?

翠袖单寒月上时[9]。

”久之,寂然。

杨乃入室。

方坐,忽见丽者自外来,敛衽曰[10]:

“君子固风雅士,妾乃多所畏避。

”杨喜,拉坐。

瘦怯凝寒[11],若不胜衣[12]。

问:

“何居里,久寄此间?

”答曰:

“妾陇西人[13],随父流寓[14]。

十七暴疾殂谢[15],今二十余年矣。

九泉荒野,孤寂如鹜[16]。

所吟,乃妾自作,以寄幽恨者。

思久不属[17];蒙君代续,欢生泉壤。

”杨欲与欢。

蹙然曰:

“夜台朽骨,不比生人,如有幽欢,促人寿数。

妾不忍祸君子也。

”杨乃止。

戏以手探胸,则鸡头之肉[18],依然处子。

又欲视其裙下双钩。

女俯首笑曰:

“狂生太罗唣矣[19]!

”杨把玩之,则见月色锦袜,约彩线一缕。

更视其一,则紫带系之。

问:

“何不俱带?

”曰:

“昨宵畏君而避,不知遗落何所。

”杨曰:

“为卿易之。

”遂即窗上取以授女。

女惊问何来,因以实告。

女乃去线束带。

既翻案上书,忽见《连昌宫词》[20],慨然曰:

“妾生时最爱读此。

今视之,殆如梦寐!

”与谈诗文,慧黠可爱。

剪烛西窗[21],如得良友。

自此每夜但闻微吟,少顷即至。

辄嘱曰[22]:

“君秘勿宣。

妾少胆怯,恐有恶客见侵[23]。

”杨诺之。

两人欢同鱼水[24],虽不至乱,而闺阁之中,诚有甚于画眉者[25]。

女每于灯下为杨写书,字态端媚。

又自选宫词百首[26],录诵之。

使杨治棋枰[27],购琵琶。

每夜教杨手谈[28],不则挑弄弦索[29]。

作“蕉窗零雨”之曲[30],酸人胸臆;杨不忍卒听[31],则为“晓苑莺声”之调[32],顿觉心怀畅适。

挑灯作剧[33],乐辄忘晓。

视窗上有曙色,则张皇遁去[34]。

一日,薛生造访,值杨昼寝。

视其室,琵琶、棋枰俱在,知非所善。

又翻书得宫词,见字迹端好,益疑之。

杨醒,薛问:

“戏具何来[35]?

”答:

“欲学之。

”又问诗卷,托以假诸友人。

薛反复检玩,见最后一叶细字一行云:

“某月日连琐书。

”笑曰:

“此是女郎小字[36],何相欺之甚?

”杨大窘,不能置词。

薛诘之益苦,杨不以告。

薛卷挟[37],杨益窘,遂告之。

薛求一见。

杨因述所嘱。

薛仰慕殷切;杨不得已,诺之。

夜分,女至,为致意焉。

女怒曰:

“所言伊何[38]?

乃已喋喋向人[39]!

”杨以实情自白。

女曰:

“与君缘尽矣!

”杨百词慰解,终不欢,起而别去,曰:

“妾暂避之。

”明日,薛来,杨代致其不可。

薛疑支托[40],暮与窗友二人来[41],淹留不去[42],故挠之[43]:

恒终夜哗,大为杨生白眼[44],而无如何。

众见数夜杳然,浸有去志[45],喧嚣渐息。

忽闻吟声,共听之,凄婉欲绝。

薛方倾耳神注,内一武生王某,掇巨石投之,大呼曰:

“作态不见客,那得好句?

呜呜恻恻[46],使人闷损[47]!

”吟顿止。

众甚怨之。

杨恚愤见于词色[48]。

次日,始共引去[49]。

杨独宿空斋,冀女复来,而殊无影迹。

逾二日,女忽至,泣曰:

“君致恶宾,几吓煞妾!

”杨谢过不遑[50]。

女遽出,曰:

“妾固谓缘分尽也,从此别矣。

”挽之已渺。

由是月余,更不复至。

杨思之,形销骨立,莫可追挽。

一夕,方独酌,忽女子搴帏入。

杨喜极,曰:

“卿见宥耶?

”女涕垂膺,默不一言。

亟问之,欲言复忍,曰:

“负气去,又急而求人,难免愧恧[51]。

”杨再三研诘,乃曰:

“不知何处来一龌龊隶[52],逼充媵妾。

顾念清白裔[53],岂屈身舆台之鬼[54]?

然一线弱质[55],乌能抗拒?

君如齿妾在琴瑟之数[56],必不听自为生活[57]。

”杨大怒,愤将致死[58];但虑人鬼殊途,不能为力。

女曰:

“来夜早眠,妾邀君梦中耳。

”于是复共倾谈,坐以达曙。

女临去,嘱勿昼眠,留待夜约。

杨诺之。

因于午后薄饮[59],乘醺登榻,蒙衣偃卧。

忽见女来,授以佩刀,引手去。

至一院宇,方阖门语,闻有人石挝门[60]。

女惊曰:

“仇人至矣!

”杨启户骤出,见一人赤帽青衣[61],猬毛绕喙[62]。

怒咄之。

隶横目相仇[63],言词凶谩[64]。

杨大怒,奔之。

隶捉石以投,骤如急雨,中杨腕,不能握刃。

方危急所,遥见一人,腰矢野射[65]。

审视之,王生也。

大号乞救。

王生张弓急至,射之中股;再射之,殪[66]。

杨喜感谢。

王问故,具告之[67]。

王自喜前罪可赎,遂与共入女室。

女战惕羞缩,遥立不作一语。

案上有小刀,长仅尺余,而装以金玉:

出诸匣,光芒鉴影。

王叹赞不释手。

与杨略话,见女惭惧可怜,乃出,分手去。

杨亦自归,越墙而仆,于是惊寤,听村鸡已乱鸣矣。

觉腕中痛甚:

晓而视之,则皮肉赤肿。

停时[68],王生来,便言夜梦之奇。

杨曰:

“未梦射否?

”王怪其先知。

杨出手示之,且告以故。

王忆梦中颜色,恨不真见;自幸有功于女,复请先容[69]。

夜间,女来称谢。

杨归功王生,遂达诚恳。

女曰:

“将伯之助[70],义不敢忘。

然彼赳赳[71],妾实畏之。

”既而曰:

“彼爱妾佩刀。

刀实妾父出使粤中[72],百金购之。

妾爱而有之,缠以金丝,瓣以明珠。

大人怜妾夭亡,用以殉葬。

今愿割爱相赠[73],见刀如见妾也。

”次日,杨致此意。

王大悦。

至夜,女果携刀来,曰:

“嘱伊珍重,此非中华物也[74]。

”由是往来如初。

积数月,忽于灯下笑而向杨,似有所语,面红而止者三。

抱问之。

答曰:

“久蒙眷爱,妾受生人气,日食烟火[75],白骨顿有生意。

但须生人精血,可以复活。

”杨笑曰:

“卿自不肯,岂我故惜之?

”女云:

“交接后,君必有念余日大病[76],然药之可愈。

”遂与为欢。

既而着衣起,又曰:

“尚须生血一点,能拚痛以相爱乎?

”杨取利刃刺臂出血;女卧榻上,便滴脐中。

乃起曰:

“妾不来矣。

君记取百日之期,视妾坟前,有青鸟鸣于树头[77],即速发冢。

”杨谨受教。

出门又嘱曰:

“慎记勿忘,迟速皆不可!

”乃去。

越十余日,杨果病,腹胀欲死。

医师投药,下恶物如泥,浃辰而愈[78]。

计至百日,使家人荷插以侍[79]。

日既夕,果见青鸟双鸣。

杨喜曰:

“可矣。

”乃斩荆发圹[81]。

见棺木已朽,而女貌如生。

摩之微温。

蒙衣舁归,置暖处,气咻咻然[81],细于属丝[82]。

渐进汤[83],半夜而苏。

每谓杨曰:

“二十余年,如一梦耳。

注释:

[1]泗水:

又叫泗河,源出山东省泗水县;因四源合为一水,故名。

[2]萧萧:

风吹草木声。

[3]夜阑;夜深。

[4]凄断:

凄绝;心境非常凄凉。

[5]“玄夜凄风却倒吹”二句:

意思是,在这漆黑的夜间,冷风挟着潮气一阵阵向人袭来,飞动的萤火虫时而掠过丛草,时而停落在衣裙上。

玄夜,黑夜。

凄风,挟着潮意的冷风。

《诗·郑风·风雨》:

“风雨凄凄。

”却倒,犹言“颠倒”、”反复”。

沾,附着。

惹,触及。

韩,此处通“帷”,裙的正幅。

[6]哀楚:

袁怨凄苦。

[7]杌(wù物):

坐具,短凳。

[8]珊珊:

本来形容女子小步行进,环相摩,其声舒缓,这里义同款款、缓缓。

[9]“幽情苦绪何人见”二句:

意思是,衣衫单薄地伫立在初升的月下,这隐秘凄苦的心情有谁知道呢?

幽情苦绪,隐秘而凄苦的心情。

翠袖,翠色的衣袖,代指女子衣衫。

杜甫《佳人》诗:

“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

[10]敛衽:

整敛衣襟(一说衣袖);指旧时女子敬礼的动作。

参《陔馀丛考》。

[11]瘦怯凝寒:

身躯瘦削,举止畏怯,肌肤凝聚了一股寒气。

[12]若不胜(shēng升)衣:

仿佛经不起衣服的重量。

[13]陇西:

县名,即今甘肃省陇西县,明清为巩昌府治。

又,今甘肃东南部一带,秦汉为陇西郡地,亦相沿称为陇西。

[14]流寓:

漂流寄居。

[15]殂(cú徂)谢:

猝死。

[16]孤寂如鹜(wù务):

孤单寂寞得像失群的野鸭。

鹜,据二十四卷抄本,底本作“骛”。

[17]思久不属(zhǔ主):

文思久不连贯。

意思是长期思路未通,因而前诗未能成篇。

[18]鸡头之肉:

喻女子乳头。

鸡头,芡实的别名。

相传杨贵妃浴后妆梳,褪露一乳,唐明皇扪弄云:

“软温新剥鸡头肉。

”见《开元天宝遗事》。

[19]罗唣:

纠缠,骚扰。

[20]连昌宫词:

唐代元稹所作七言长篇叙事诗!

借宫边老人叙述连昌宫的兴废盛衰,批评了唐玄宗晚年的荒淫贪腐,寄托了作者对清明政治的向往。

连昌宫,唐行宫名,故址在今河南省宜阳县,距洛阳不远。

[21]剪烛西窗:

夜深灯前,亲切对语。

李高隐《夜雨寄北》(北,一作内)诗: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是写夫妻久别重聚情事的佳句。

[22]辄:

从二十四卷抄本改,底本作“辍”。

[23]恶客:

野蛮粗俗的客人。

[24]鱼水:

鱼水相得;喻夫妻和好。

《管子·小问》:

“桓公使管仲求戚,甯戚应之曰:

‘浩浩乎!

’管仲不知,至中食而虑之。

……婢子曰:

‘诗有之:

浩浩者水,育育者鱼,未有室家,则召我安居。

子其欲室乎?

’”后因以鱼水喻夫妇相得。

[25]甚于画眉:

夫妻感情亲密,比起丈夫亲自为妻子画眉,更进一层。

《汉书·张敞传》:

张敞,字子高,宜帝时为京兆尹。

无威仪,为妇画眉。

有司奏之。

召问,对曰:

“臣闻闺房之内,夫妇之私,有过于画眉者。

”[26]宫词:

以宫庭生活为题材的诗。

用《宫词》为题始自中唐王建,大历中著《宫词》百首。

其后历代皆有继作,为诗中一类,大都是五七言绝句体。

[27]棋枰:

指围棋棋盘。

[28]手谈:

下围棋。

《世说新语·巧艺》:

“王中郎(坦之)以围棋是坐隐,支公(遁)以围棋为手谈。

[29]弦索:

琴瑟琵琶之类弦乐器。

[30]蕉窗零雨之曲:

以隔窗聆听雨打蕉叶为意境的曲子。

指一种声情凄婉的曲子。

[31]卒听:

听完。

[32]晓苑莺声之调:

以清晨园林中流莺啼鸣为意境的、旋律明朗欢快的曲子。

[33]作剧:

作游戏。

[34]张皇:

匆遽,慌乱。

[35]戏具:

指上述琵琶、围棋等娱乐用品。

[36]小字:

小名,乳名。

[37]卷挟:

把诗卷卷起,夹在腋下。

[38]所言伊何:

跟你是怎么说的?

伊,助词,无义。

[39]喋喋向人:

多嘴多舌地告诉别人。

喋喋,多言貌。

[40]支托:

支吾推托。

[41]窗友:

同学。

[42]淹留:

久留。

[43]挠:

扰乱。

[44]白眼:

用白眼球向人;表示冷淡、厌恶。

晋阮籍见凡俗之士,则以白眼对之。

见《世说新语·简傲》注。

[45]浸:

渐。

[46]呜呜恻恻:

形容吐字引声曼长而情调悲伤。

[47]闷损:

闷煞。

[48]恚愤:

怨恨,恼怒。

[49]引去:

退去。

[50]谢过不遑:

忙不迭地告罪。

[51]愧恧(n女去声):

惭愧。

[52]龌龊(wòchuò沃绰)隶:

贱的衙役。

龌龊,卑污。

[53]清白裔:

清白人家的女儿。

裔,后代。

[54]舆台:

舆和台,古代奴隶的两个等级。

《左传·昭公七年》:

“士臣皂,皂臣舆,舆臣隶,隶臣僚,僚臣仆,仆臣台。

[55]一线弱质:

犹言一介弱女。

一线,喻孤单无助;弱质,谓体质单薄。

[56]齿妾在琴瑟之数:

把我看作妻子。

齿,列。

琴瑟,喻夫妻。

[57]必不听自为生活:

必定不会任其独自挣扎求生。

生活,求生存。

[58]致死:

拚命!

拚死效力。

[59]薄饮;喝了少量的酒。

[60]石挝门:

拿起石头砸门。

,握持。

挝,击。

[61]赤帽青衣:

旧时宫府衙役的装束。

[62]猬毛绕喙:

嘴边长满刺猬毛般的硬须。

猬毛,胡须粗硬开张的样子。

喙,嘴。

[63]横目:

立起眼睛,发怒、仇视的样子。

[66]凶谩:

凶横狂妄。

谩,言词傲慢。

[65]腰矢野射:

腰佩弓箭,在野外打猎。

[66]殪:

死。

[67]具:

全部,一一。

[68]停时:

逾时;过了一会儿。

[69]先容:

事先介绍。

[70]将(qiāng羌)伯之助:

指别人对自己的帮助,伯,对男子的敬称。

《诗,小雅·正月》:

“载输尔载,将伯助予。

”传:

“将,请。

伯,长。

[71]赳赳:

勇武的样子。

《诗·周南·兔》:

“赳赳武夫,公侯干城。

[72]粤中:

古称广东、广西之地。

[73]割爱:

断绝、舍弃心爱的人和物;后来多指以心爱之物予人。

[74]非中华物:

非中国所产。

承上“购于粤中”,意谓出自海外,乃西洋之宝刀也。

中华,中国。

[75]烟火:

烟火食,指人间熟食。

[76]念余日:

二十多天。

[77]青鸟:

相传是西王母的使者,其形如鸾。

[78]浃辰:

十二天。

我国古代以于支纪日,自“子”至“亥”周十二辰,称为“浃辰”,相当于地支的一个周期。

浃,周匝。

辰,日。

详《左传·成公九年》疏。

[79]插:

又作、锸;掘土的工具,即铁锹。

[80]发圹(kuàng矿):

掘开墓穴。

[81]咻咻(xiūxiū休休);呼吸急促声。

此从青本,底本作“休休”。

[82]属(zhǔ主)丝:

一丝相连;喻气息微弱。

[83]:

当作“”(yí饴),稀粥,米汤。

详《说文》段注。

译文:

杨于昆从外地迁到了泗水边上居住。

他的书房面对一片空旷的荒野,院墙外有不少古墓。

每到晚间,白杨萧萧,声音就像那奔腾的波涛。

一天深夜,他秉烛独坐,感到无限凄凉。

忽然听到墙外有人在吟诵:

黑夜刮起清凄的旋风,

流萤掠过草地扑向帘栊......

这哀伤凄楚的诗句,不断反复吟哦。

仔细一听,声音细脆柔婉,好像是个女子。

杨生很感蹊跷。

第二天一看墙外,没有一点人影,只有一条紫色的带子,失落在荆棘之中,就拾起来放在窗台上。

到了夜里二更时分,那凄凉的诗句又像昨夜一样吟诵起来。

杨生搬来个方凳踩着往墙外看,吟哦声立刻停止了。

于是,杨生才明白了,这本是一个鬼。

但尽管如此,杨生却非常倾慕她。

第三天晚上,他伏在墙头等待。

一更快要过去时,就看到有个女子慢慢从草丛中闪出来,手扶小树,低着头吟诵那哀伤的诗句。

杨生轻轻咳嗽一声,那女子马上就隐没在荒草中了。

杨生就隐伏在墙下等待着,听到这女子吟诵完之后,隔着墙接续下去吟道:

这寂寞哀伤谁能体察?

单衫儿怎耐月上时的清冷?

过了好长时间?

仍然是一片沉寂。

杨生才回到屋里。

刚刚坐下,忽然看见一个美人从外面进来,扯起衣角儿施礼道:

“因为君子您是个风雅的文人,我才这样胆怯地躲着您。

”杨生很高兴,拉她坐下,只见她瘦恹恹怯生生的,身上带着外面的`寒气,单薄得好像禁不住衣衫的分量。

杨生问她:

“你家乡在哪里?

寄住此地很久了吗?

”女子回答道:

“我是陇西人,随父亲漂泊异乡,17岁暴病夭亡,至今已有20多年了。

九泉之下,荒凉旷野,我寂寞得有如孤单的寒鸦。

我所吟诵的诗句,本是我自己所作,用来寄托我的悲怨、愁恨的情怀。

我苦思了好久没有作定,承蒙您代我续写,使我在九泉之下感到欣慰。

”杨生想拉她求欢,女子紧皱眉头说:

“我本是坟墓里的枯骨,不比生人,和我这鬼魂儿欢合,要减阳寿的。

我实在不忍加祸于您呀!

”杨生才作罢。

他又把手伸到女子胸前抚摸,感到女子的双乳还像姑娘一样丰满坚实,又想看她裙下的一双小脚。

女子低头笑道:

“疯秀才你可太能闹了!

”杨生捏着她的脚抚弄着,只见她穿着月白色丝袜,一只脚上系着一缕彩线,另一只脚上系着一条紫色袜带了。

就问:

“为什么不都系上袜带?

”女子说:

“昨天晚上躲避你的时候,不知丢在哪儿了。

”杨生说:

“我给你换一只来。

”说着就从窗台上取下那只袜带交给女子。

女子惊奇地问是从哪儿得来的,杨生告诉了她是怎么回事,女子就解下彩线换上了袜带。

后来她又随便翻阅桌上的书,当看到唐代元稹写的《连昌宫词》时,慨叹道,“我在世时最爱读这首诗,今天又看到它,真像做梦一样。

”杨生和她谈诗,觉得她非常聪慧可爱。

杨生和她在窗下剪着灯花一起夜读,就像得到了一个好朋友。

从此后,每天晚上只要听到她的吟诵声,过不一会她一定会来到。

女子常常嘱咐杨生:

“请你严守秘密,不要对外人说。

我从小就胆小,怕来些恶客欺负。

”杨生答应保密。

两人感情融洽,如鱼得水,虽然没有同床共枕,但比夫妻还要亲密和幸福。

女子常常在灯下为杨生写字,字体端正柔媚,又自选诗曲上百首,抄下来诵读。

她还让杨生准备了围棋、琵琶,每天晚上教杨生下围棋,不下棋就弹琵琶,奏《蕉窗零雨》曲,声调凄酸,感人肺腑,杨生伤心得听不下去,女子又改奏《晓苑莺声》,听了顿时觉得心胸舒畅。

两人在灯下尽情玩乐,不知不觉天就快亮了。

每当见到窗口曙光拂照,女子就慌慌张张离去。

有一天,有位薛生来访,正赶上杨生在睡午觉。

看到他屋里有琵琶和棋局,因知道他原来并不善于琴棋,翻书时又看见所抄写的词曲,字迹非常工整秀丽,就更加起了疑心。

杨生醒后,薛生问:

“你准备这些乐器、棋盘干什么用呀?

”杨生说:

“我想学一学。

”薛生又问那些词曲是谁抄写的,杨生又支吾搪塞说是别的友人写的。

薛生反来复土地端详,看见最后一页有一行小字:

“某月某日连琐书。

”就笑遭:

“这是姑娘的小名,你怎么骗人呀?

”杨生非常尴尬,一句话答不上来。

薛生更拼命刨根问底,杨生就是不说。

薛生要把词曲抄本拿走,杨生更加不安,就把实话告诉了他。

薛生要求见一见连琐,杨生就向他叙述了让他保密的嘱咐。

可是薛生仰慕连琐的心情太急切了,杨生不得已答应了他。

夜间,连琐来了,杨生代薛生向她致意,连琐怒道:

“我告诉你什么来的?

想不到你竟多嘴乡舌当别人乱讲!

”杨生说出薛生强求的情况表白自己,连琐说:

“我和你的缘分算是完了!

"杨生百般劝慰,连琐始终愁眉不展,起身告别道:

“我暂时躲一躲他。

第二天,薛生又来了,杨生替连琐说了不愿见面的意思。

薛生怀疑杨生骗他。

晚上他又和两个同窗学友同来,借故不走,成夜喧哗吵闹,杨生非常厌烦。

可又对他们无可奈何。

这几个人闹了几夜,见没有动静,感到无聊,都有离去的意思,吵闹声也渐渐消停下来。

忽然又听见了吟诵声,几个人一听,那声音真是凄婉欲绝。

薛生正出神地倾耳细听,同来的一位武生王某,捡起块大石头向墙外抛去,大喊道:

“扭扭捏捏不见客人,念的什么好诗!

哭哭啼啼,叫人听了发烦!

”吟诵声立刻停住了。

大家都很埋怨王某,杨生更是气得满面怒容,斥责了他几句。

第二天,这些人才离去。

杨生独自住在空房,盼望连琐再来,可是连个人影都没见。

过了两天,连琐忽然来了,哭着说:

“你招引来的这帮凶恶的客人,快要把我吓坏了!

”杨生连忙认错道歉。

连琐急匆匆地走了,对他说:

“我早就说咱们的缘分完了,从此分手吧。

”杨生想挽留时,她早已渺无踪影了。

等了一个多月,连琐再也没有来过。

杨生十分想念她,茶饭不思,骨瘦如柴,真是追悔莫及。

一天晚上,杨生正在独自饮酒,连琐忽然掀开门帘进来,杨生欣喜万分地说:

“好妹妹你原谅我了吗?

”连琐泪洒衣襟,默默无言。

杨生急忙问她是怎么回事,连琐欲言又止,终于说:

“我怄气走了,又有急事求人,难免有些惭愧。

”杨生再三盘问,连琐才说:

“不知从哪儿来了一个肮脏x贱的衙役,硬逼我当他的小老婆,可惜我清白人家出身,怎么能委委屈屈受这种x贱死鬼的侮辱!

可是我只是个柔弱的女子,我又怎能抗拒得了?

你如果还肯把我当成你的妻子一样看待,一定不能听之任之。

”杨生听完大怒,气愤得要死,可是又顾虑人和鬼不在一界,自己有力使不上。

连琐说:

“明天晚上早点睡觉,我到梦中去找你。

”于是两人又促膝谈了些知心话,一直坐到天亮口连琐临走时,嘱咐杨生白天不要睡觉,专等夜晚梦中相见。

杨生答应了。

因为午后稍稍饮了点酒,有些醉意,蒙了件衣服躺在床上睡着了。

忽然看到连琐来了,交给他一把佩刀,拉着他的手来到一座院落,刚关上门,想问问连琐,就听见有人用大石头砸门。

连琐惊慌地说:

“仇人来了!

”杨生开门猛然迎了出去,看见一个人,红帽青衣,一脸刺猬一样的络腮胡子,就愤怒地斥责这个家伙。

这个衙役也横眉立目,十分凶狠地叫骂。

杨生大怒,冲上去和这个家伙拼命。

这个家伙就拿石头打他,石块像急雨一般飞来,打中了杨生的手腕,疼得他握不住佩刀。

正在危急之时,远远看见一个人,腰间挂一张弓,正在射猎。

细一看,是那位武生王某。

杨生大声求救,王某张起弓急忙赶来,一箭射中那衙役的大腿,再一箭把他射死了。

杨生非常高兴地感谢王某。

王某问杨生怎么来在这里,杨生就说明了原委。

王某自认为已经将功折罪,就和杨生一块来到连琐屋里。

连琐战战兢兢,十分羞怯害怕,远远站在那里,一声不响。

王某看见桌上有一把小佩刀。

才一尺多长,刀把上镶嵌着金玉,从刀1匣里取出来,只见刀光闪闪,可以照出人影。

王某连声赞叹,爱不释手。

他和杨生又略略说了几句,见连琐这样羞怯可怜,也就告辞而去口杨生也回到自己家去,越墙而入,跌倒在地,猛然惊醒,此时已是村鸡乱叫的时候了。

只觉得手腕很疼,天亮了,一看,皮肉都红肿了。

中午时分,王某来了,就说夜间做了一个怪梦,杨生问他:

“没梦见射箭吗?

”王某很奇怪他怎么能先知道自己的梦。

杨生伸出手来让王某看,并且把始末告诉了他。

王某回忆起梦中所见到的连琐的姿容,遗憾的是不能真正见一面,他自以为对连琐有功,又请杨先生给连琐通个消息。

夜晚,连琐来道谢。

杨生说应当归功于王某,并代王某表示了求见的恳切心情口连琐说;“王某救助之恩,义不敢忘。

但他是个赳赳武夫,我实在怕他。

”接着又说:

“我看得出王某很喜爱我这把佩刀。

这把佩刀本是我父亲出使南粤的时候,花了一百两银子买来的。

我非常珍爱这把刀,缠上金丝,镶上明珠。

父亲可怜我年少天亡,用这把佩刀给我殉葬。

今天我愿意忍痛割爱赠送给王某,见到佩刀就和见到我一样。

”第2天,杨生把连琐的意思告诉了王某,王某十分高兴。

到了晚上,连琐果然把佩刀带来了,并且说:

“请嘱咐王某好好保存,这本不是中国出产的东西呀。

”从此,连琐和杨生来往又和当初一样了。

过了几个月,有天晚上连琐在灯下笑脸看着杨生,好像要说些什么,脸羞得通红,几次欲言又止。

杨生抱住她问有什么事,连琐说:

“这么长时间蒙受你的怜爱,我得到了活人的生气,吃些人间烟火饮食,觉得枯骨忽然获得了新的生命。

可是还需要活人的精血,才能使我复活。

”杨生笑道:

“本是你不肯,难道是我爱惜那点精血吗?

”连琐又说;“你和我同居后,一定要大病20多天,但是吃药可以治好。

”于是两人共枕欢娱。

连琐穿衣起床后又说:

“还需要一点活人的鲜血,你能为了爱情忍受点疼痛吗?

”杨生就取来快刀在臂上刺出血来,连琐躺下,把鲜血滴到她的肚脐中。

然后连琐起来说:

“我不再来了。

你记住以百日为期,看到我坟前有青鸟在树上鸣叫,就马上掘坟救我。

”杨生非常认真地答应了连琐的嘱托。

连琐临出门,又嘱咐到:

“千万记住,不要忘了。

时间早了晚了都不行!

”说完走了。

过了10几天,杨生果然病了,肚子胀得要死,大夫给他吃了药,泻下来一些像污泥样的脏东西,过了10几天就好了。

算到百日之期已到,杨生就让家人带着镐头等候在连琐墓前。

傍晚,果然看到有两只青鸟在枝头呜叫,杨生欣喜地说;“行啦,开始吧。

”于是斩去荆棘,挖开坟墓,见棺木已朽烂,而连琐却像活人一样躺在那里。

摸摸还微微有些热气,就蒙上衣服把她抬回家去,放到暖和地方。

连琐慢慢有了气息,微微如细丝。

又慢慢喂她一点汤水,到了半夜就苏醒过来。

后来,她常对杨生说:

“20多年真像一场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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