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韦中立论师道书.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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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韦中立论师道书
答韦中立论师道书
【作者介绍】
柳宗元(773——819),唐文学家、哲学家。
字子厚,河东解(今山西省运城县解州镇)人,世称柳河东。
贞元进士,授校书郎,调蓝田尉,升监察御史里行。
后来参加主张革新的王叔文集团,任礼部员外郎。
失败后贬为邵州刺史。
在赴邵途中,又加贬为永州司马,10年后才迁柳州剌史。
故又称柳柳州。
4年后,卒于任上,年仅46岁。
他与韩愈皆倡导古文运动,同被列入“唐宋八大家”,并称“韩柳”。
所作散文峭拔矫健;说理之作以谨严胜,批判时政尖锐有力;寓言篇幅精短,笔锋犀利;山水游记,写景状物,多所寄托,文笔流利,语言清峻,风格清逸而秀丽。
著作有《河东先生集》。
【解题】
本文选自《河东先生集》。
写于元和八年(813),是作者被贬永州期间给韦中立的一封回信。
韦中立,潭州刺史韦彪之孙,元和十四年(819)进士。
未中进士时,曾写信要求拜柳宗元为师,并不辞道远,从长安到永州去拜访求教。
后来柳宗元不断地对他进行帮助。
这封回信谈了两个问题,一个是论师道,一个是论写作。
它是柳宗元文学理论的代表作,在我国文学理论发展史上占肓重要的地位。
书,一种写作格式,书信
【原文】
答韦中立论师道书
柳宗元
二十一日,宗元白:
辱书云欲相师,仆道不笃,业甚浅近,环顾其中,未见可师者。
虽常好言论,为文章,甚不自是也。
不意吾子自京师来蛮夷间,乃幸见取。
仆自卜固无取,假令有取,亦不敢为人师。
为众人师且不敢,况敢为吾子师乎?
孟子称“人之患在好为人师”。
由魏、晋氏以下,人益不事师。
今之世,不闻有师,有辄哗笑之,以为狂人。
独韩愈奋不顾流俗,犯笑侮,收召后学,作《师说》,因抗颜而为师。
世果群怪聚骂,指目牵引,而增与为言辞。
愈以是得狂名,居长安,炊不暇熟,又挈挈而东,如是者数矣。
屈子赋曰:
“邑犬群吠,吠所怪也。
”仆往闻庸、蜀之南,恒雨少日,日出则犬吠,余以为过言。
前六七年,仆来南,二年冬,幸大雪逾岭,被南越中数州。
数州之犬,皆苍黄吠噬狂走者累日,至无雪乃已,然后始信前所闻者。
今韩愈既自以为蜀之日,而吾子又欲使吾为越之雪,不以病乎?
非独见病,亦以病吾子。
估雪与日岂有过哉?
顾吠者犬耳!
度今天下不吠者几人,而谁敢衔怪于群目,以召闹取怒乎?
仆自谪过以来,益少志虑。
居南中九年,增脚气病,渐不喜闹。
岂可使呶呶者,早暮咈吾耳,騒吾心则固僵仆烦愦,愈不可过矣。
平居,望外遭齿舌不少,独欠为人师耳。
抑又闻之,古者重冠礼,将以责成人之道,是圣人所尤用心者也。
数百年来,人不复行。
近有孙昌胤者,独发愤行之。
既成礼,明日造朝,至外廷,荐芴,言於乡士曰:
“某子冠毕。
”应之者咸怃然。
京兆尹郑叔则怫然,曳笏却立,曰:
“何预我耶”廷中皆大笑。
天下不以非郑尹而快孙子,何哉独为所不为也。
今之命师者大类此。
吾子行厚而辞深,凡所作皆恢恢然有古人形貌;虽仆敢为师,亦何所增加也假而以仆年先吾子,闻道著书之日不後,诚欲往来言所闻,则仆固愿悉陈中所得者。
吾子苟自择之,取某事,去某事,则可矣;若定是非以敎吾子,仆才不足,而又畏前所陈者,其为不敢也决矣。
吾子前所欲见吾文,既悉以陈之,非以耀明於子,聊欲以观子气色,诚好恶如何也。
今书来言者皆大过。
吾子诚非佞誉诬谀之徒,直见爱甚故然耳!
始吾幼且少,为文章,以辞为工。
及长,乃知文者以明道,是固不苟为炳炳烺烺,务釆色,夸声音而以为能也。
凡吾所陈,皆自谓近道,而不知道之果近乎远乎吾子好道而可吾文,或者其於道不远矣。
故吾每为文章,未尝敢以轻心掉之,惧其剽而不留也;未尝敢以怠心易之,惧其弛而不严也;未尝敢以昏气出之,惧其昧没而杂也;未尝敢以矜气作之,惧其偃蹇而骄也。
抑之欲其奥,扬之欲其明,疏之欲其通,廉之欲其节;激而发之欲其清,固而存之欲其重,此吾所以羽翼夫道也。
本之《书》以求其质,本之《诗》以求其恒,本之《礼》以求其宜,本之《春秋》以求其断,本之《易》以求其动:
此吾所以取道之原也。
参之谷梁氏以厉其气,参之《孟》,《苟》以畅其支,参之《庄》,《老》以肆其端,参之《国语》以博其趣,参之《离騒》以致其幽,参之太史公以著其洁:
此吾所以旁推交通,而以为之文也。
凡若此者,果是耶非耶有取乎抑其无取乎吾子幸观焉,择焉,有馀以告焉。
苟亟来以广是道,子不有得焉,则我得矣,又何以师云尔哉取其实而去其名,无招越蜀吠怪,而为外廷所笑,则幸矣。
宗元复白。
[编辑本段]
【注评】
二十一日,宗元白:
白:
下对上告诉,陈述。
此处是对对方表示敬意的客气话。
○开头点明回信时间及回信人,是古代书信的款式。
辱书云,辱:
谦敬,副词,是就对方对待自己的行动说的,意思是您这样做是您蒙受了耻辱。
略等于旧时套语“屈尊”,不一定翻译出来。
云:
说。
欲相师。
想以我为师。
相,副词,这里表示一方对另一方的行为,兼有替代宾语的作用,“相师”可以理解为“师我”。
师,用如动词。
○概其来信内容,提出回信所论之事。
仆(pú)道不笃(dǔ),仆:
自称谦词。
道:
即柳宗元一再强调的“大中之道”,亦即他理想中的政治标准和道德规范。
笃:
深厚。
业甚浅近,业:
学业,学识。
甚:
很,极。
浅近:
肤浅,浅薄。
环顾其中,环顾:
向四周看,意即全面审察。
其中:
指自己道德和学业的各个方面。
未见可师者。
可师者:
值得学习的东西。
师,用如动词。
○言自身条件差,够不上为人师。
虽尝好(hào)言论,尝:
通“常”。
好言论:
喜欢议论。
为文章,为:
写作。
甚不自是也。
自是:
自以为是,自认为正确。
是,对,正确。
这里用于意动,认为正确。
不意吾子自京师来蛮夷间,意:
料想。
吾子:
对人相亲爱的称呼,亦用为对人的泛称。
京师:
首都的旧称。
《公羊传·桓公九年》:
“京师者,天子之居也。
京者何?
大也。
师者何?
众也。
”此指唐国都长安。
蛮夷。
旧时对少数民族的蔑称。
蛮夷闻,指柳宗元当时的贬谪地永州(今湖南省永州市)。
乃幸见取。
乃:
竟,副词。
幸:
副词,表示尊敬对方,意思是您这样做使我感到幸运。
可译为“幸运地”。
见取:
被(您)取法。
仆自卜固无取,卜:
估量。
固:
本来.确实,副词。
无取:
没有可取之处。
假令有取,假令:
假设,即使,连词。
亦不敢为人师。
为:
做。
为众人师且不敢,众人:
普通的人,一般的人。
且:
尚且,还,连词。
况敢为吾子师乎?
况:
何况,连词。
○以上对韦中立的“欲相师”婉言谢绝。
孟子称“人之患,在好为人师。
”孟子(约前372~前289),战国时思想家、政治家、教育家。
名轲,字子舆,为孔子学说的继承者,有“亚圣”之称。
著作有《孟子》一书。
引文见《孟子·离娄上》。
患,毛病。
由魏、晋氏以下,魏、晋氏:
即魏代、晋代。
人益不事师。
益:
更加。
不事师:
不尊奉老师。
○言师道衰落,不事师的坏风气由来已久。
今之世不闻有师。
有,辄(zhé)哗(huá)笑之,辄:
就,副词。
哗笑:
哗然讥笑。
以为狂人。
狂人:
指精神失常的人。
○言今之不事师的风气更坏。
独韩愈奋不顾流俗,独:
只有。
韩愈:
见《师说》的“作者介绍”。
流俗:
流行的习俗。
犯笑侮,犯:
冒着。
笑侮:
讥笑和侮辱。
收召后学,后学:
后辈学生。
作《师说》,因抗颜而为师。
因:
就,于是,连词。
抗颜:
犹言正色,谓态度严正不屈。
世果群怪聚骂,果:
果然,果真,副词。
群怪:
大家都觉得奇怪。
怪,意动用法。
聚骂:
聚在一起谩骂。
指目牵引,指指点点,使眼色,拉拉扯扯,互相示意。
形容众人少见多怪和对韩愈轻蔑的情态。
而增与为言辞。
增与:
加给,此处有渲染的意思。
为:
编造。
愈以是得狂名,以是:
因此。
居长安,长安:
今陕西省西安市一带,当时为唐朝都城。
炊(chuī)不暇(xiá)熟,连饭都来不及煮熟,形容时间匆忙短促。
炊,烧火做饭。
不暇:
不空,没有空闲的时间。
又挈(qiè)挈而东。
挈挈:
急迫的样子。
东:
向东而去,用如动词。
此指韩愈由长安到洛阳,就河南令。
如是者数(shuò)矣。
如是者:
像这样的情况。
数:
屡次,多次。
○言韩愈因反对不事师的坏风气,抗颜为师,而遭到笑骂攻击,以至被逼得不能安其位。
字里行间,渗透着作者深切的同情。
以上说明师道之衰,自己不敢为师的社会原因。
屈子赋曰:
屈子:
即屈原(约前340——约前278),我国最早的大诗人。
名平,字原,战国楚人,出身王族,初辅佐怀王,做过左徒、三闾大夫。
后遭谗去职,被流放于今湖南湘水、沅水一带。
秦破郢都之后,他悲愤绝望,投汩罗江自杀。
著有《离骚》、《天问》、《九章》、《九歌》等诗篇。
赋:
文体名,此处指《九章·怀沙》。
“邑(yì)犬群吠(fèn),邑:
泛指一般城镇。
吠:
狗叫。
吠所怪也。
”所怪:
感到奇怪的东西。
○由此及彼,引屈子赋设喻,作一类比,言反对从师的人“群怪聚骂”如“邑犬群吠”。
仆往闻庸蜀之南,往:
从前。
庸蜀:
此处泛指四川之地。
庸,古国名,在今湖北省竹山县东南。
后为楚灭。
蜀,古国名,在今四川省成都市一带。
恒雨少日,常下雨,少出太阳。
恒,经常。
日出则犬吠。
则:
就,连词。
○再以自己所闻设喻,作一类比。
余以为过言。
余:
我,代词。
过言:
言过其实,过分夸大的话。
○欲擒故纵,以退为进。
前六七年,仆来南。
指唐顺宗永贞元年(805),柳宗元被贬为邰州刺史,中途,加贬为永州司马事,故说来南。
来南,从北方来到南方。
二年冬,指唐宪宗元和二年(807)冬。
幸大雪逾(yú)岭,幸:
幸而,幸好。
逾;越过。
岭:
指五岭,即越城、都庞、荫渚、骑田、大庾等岭。
岭南一般是不下雪的。
被南越中数州;被:
覆盖。
南越:
泛指今广东、广西一带。
越,同“粤”。
数州之犬,皆苍黄吠噬(shì)狂走者累日,苍黄:
同“仓皇”,慌张。
噬:
咬。
狂走:
疯狂地乱跑。
累日:
连日。
至无雪乃已,乃:
才,副词。
已:
止,停止。
○又以自己所见作一类比。
然后始信前所闻者。
始:
才,副词。
○由“过言”而“始信”,文气婉转而自然,而又波澜起伏。
先扬后抑,为下文蓄足气势。
今韩愈既自以为蜀之日,既:
已经。
自以为:
把自己当作。
而吾子又欲使吾为越之雪,不以病乎?
以:
介词,因(此),宾语省。
病:
诟病,辱骂。
这里用于被动意义,被辱骂,受到辱骂。
非独见病,亦以病吾子。
非独:
不但。
见病,被辱骂。
见,助动词,表被动。
然雪与日岂有过哉?
然。
可是,连词,岂:
难道,副词。
过:
过错,罪过。
顾吠者犬耳。
顾:
但,只是。
耳:
而已,罢了,语气词。
度(duó)今天下不吠者几人,度:
揣度,推想。
而谁敢炫(xuán)怪于群目,街怪于群目:
在众人眼前显出自己与众不同。
炫:
炫耀,显出。
怪:
奇异,与众不同。
以召闹取怒乎?
召闹取怒:
招惹人们的喧闹和恼怒。
○与前文庸蜀之犬吠日,岭南之犬见雪吠噬相应、连类,由彼及此,感慨系之,不仅赞美了韩愈提倡师道的勇敢精神,斥责了那些群怪聚骂反对从师的人,同时也表达了自己不敢为师的苦衷和怕连累后学的心情。
以上连设二喻,进一步说明自己不敢为人师的原因。
仆自谪(zhé)过以来,谪过:
因过而被贬谪。
益少志虑。
益:
更加,副词。
少志虑:
少有大志和打算。
○述贬官以来的情况,一言其意志消沉。
居南中九年,南中:
泛指南方。
增脚气病,渐不喜闹,岂可使呶(núo)呶者早暮咈(fú)吾耳、骚(sāo)吾心?
呶呶:
多言,说话唠叨,喧闹不止,含有使人讨厌的意思。
早暮:
早晚,从早到晚,整天。
咈:
骚扰。
骚:
扰乱。
则固僵(jiāng)仆(pú)烦愦(kuì),则:
那就,连词。
固:
必然,副词。
僵仆:
指卧病不起。
僵,仆倒。
仆,伏倒;伏卧亦称仆。
烦愦:
心烦意乱。
烦,烦恼。
愦,糊涂,昏乱。
愈不可过矣。
不可过:
过不下去。
过,度日。
○二言身体不好,心境苦恼,再也受不了打击。
平居望外遭齿舌不少,平居:
平日,平时。
望外:
意外。
齿舌:
口舌。
独欠(qiàn)为人师耳。
欠为人师:
还没有给别人做老师的罪名。
欠:
缺少。
○三言其慑于社会压力,平时不敢为人师尚要遭人口舌,如今地位已变,要是敢于为人师,则要受到更大的指责,招惹更多的苦恼。
以上从自己当前的艰难处境,说明不敢为人师的原因。
抑(yì)又闻之,抑:
助词,用在全句之首,表示要概述事物特征或阐发议论的语气。
亦有称这种用法的“抑”为发语词的(如《辞海》)。
古者重冠(guàn)礼,重:
重视。
冠礼:
古代男子成年时(二十岁)加冠的礼节。
唐时已不流行。
将
以责成人之道,将:
副词,这里表示一种主观上的判断。
以:
凭借,介词,后省宾语“之”。
以之,借此。
责成人之道;以成人之道责之。
责,要求。
道,道理。
是圣人所尤用心者也。
是:
这,指冠礼。
圣人:
古时谓道德智能极高的人。
尤:
尤其,特别,副词。
用心:
注意,重视。
○类比古人重师道。
数百年来,人不复行。
复:
再。
○类比魏、晋氏以下不事师。
近有孙昌胤(yìn)者,孙昌胤:
人名,生平不详。
独发愤行之。
行之:
举行冠礼。
○类比韩愈抗颜而为师。
既成礼,明日造朝,造朝:
去上朝。
造,往,到。
至外廷,外廷:
外朝。
对皇帝宫内(内廷)而言。
此处指群臣等待上朝和办公议事的地方。
荐(jiàn)笏(hù)言于卿士曰:
荐笏:
把笏插入衣带。
荐,通“播”,插。
笏,即“朝笏”。
古时大臣朝见时手中所执的狭长板子,用玉、象牙或竹片制成,作指画及记事之用,也叫“手板”。
卿士:
一作“卿事”、“卿史”。
商末、两周、春秋时执掌国家政事的官。
此处泛指大臣。
“某子冠毕。
”某子:
某人之子。
某,自称之词,指代“我”。
冠毕:
冠礼结束了。
应之者成怃(wú)然。
咸:
都。
怃然:
茫然自失的样子,此处含有“莫名其妙”的意味。
京兆尹(yǐn)郑叔则怫(bú)然曳(yè)笏却立,京兆尹:
官名,汉以来,历代以京城所在州为京兆,京兆尹是其行政长官。
唐开元初,改雍州(今陕西省长安县西北一带)为京兆府,常以亲王领雍州牧,而改雍州长史为京兆尹。
郑叔则:
人名,“则”不是虚词。
怫然:
发怒变色的样子。
怫,通“勃”,脸上变色的样子。
曳笏:
指一手拿着笏而垂下。
曳,拖。
却立:
退后而立。
曰:
“何预我耶!
”何预我:
与我何干,同我有什么相干。
预,干预。
廷中皆大笑。
○类比反对师道之入的群怪聚骂。
天下不以非郑尹而快孙子,以:
因,介词,后省宾语。
非:
非难,责怪。
快:
嘲笑:
孙子:
即孙昌胤。
何哉?
独为所不为也。
(孙子)独自做了六家不做的事。
为,做。
○就事发表议论,说明孙子被嘲笑的原因。
今之命师者,命师:
被称作老师。
命,命名,取名。
大类此。
大类:
非常相似。
此:
指孙子行冠礼之事。
○最后落笔到“命师”,点明上文举例旨意。
以上举孙子行冠礼之事与为人师类比,说明凡做别人不做的事都会遭到嘲笑攻击,见师之不可为。
吾子行厚而辞深,行厚:
品行敦厚。
辞深:
文辞含义很深。
凡所作,皆恢(huī)恢然有古人形貌;凡:
凡是。
所作:
指韦中立所作的文章。
恢恢然:
阔大的样子,此处指气魄宏大。
形貌:
风貌,风格。
虽仆敢为师,虽:
即使,连词。
亦何所增加也!
亦:
又,副词。
何所增加:
能增加些什么,有什么帮助。
○言以己为师无益。
假而以仆年先吾子,假而:
假如,连词。
以:
因为,由于。
年先吾子:
生年先于吾子,生年在您之前,即年纪比您大。
先,动词。
闻道著书之日不后,不后:
不在您之后,即比您早。
诚欲往来言所闻,诚:
的确。
则仆固愿悉(xī)陈中所得者,固:
当然。
一说,必,一定。
亦可通。
悉:
全部。
陈:
陈述。
中:
心中。
吾子苟自择之,苟:
随便,副词。
择:
选择。
取某事,取:
吸取,取法。
某:
指事而不明言其名的用词。
去某事,去:
去掉,扬弃。
则可矣。
则:
就,连词。
○以“假而”一转,言愿意彼此交流学习,将自己所知的东西全部告诉他,供其取舍。
若定是非以教吾子,若:
如果。
连词。
定:
判定。
仆材不足,材:
同“才”,才能。
而又畏前所陈者,前所陈者:
指前边所说抗颜为师,遭人非笑的情况。
其为不敢也决矣!
我不敢当老师是肯定的。
其:
指代说话人自己。
其为不敢,主谓短语作主语。
决:
肯定。
作谓语。
○以“若”字一转,回应前文,重申不敢为人师。
吾子前所欲见吾文,既悉以陈之。
既:
已经,副词。
悉:
全部,副词。
以:
把(它们),介词,宾语省。
陈之:
陈列给您。
之,指代对话的对方。
非以耀明于子,以:
用来,介词,宾语省。
耀明于子:
向您炫耀。
子,对人的尊称,多用于男子,相当于“您”。
聊(liáo)欲以观子气色,诚好(hào)恶(wù)何如也。
聊:
姑且,副词。
气色:
人的精神和面色,神情态度。
诚好恶何如:
(我的文章的)好坏实际上怎么样。
今书来,言者皆大过也。
言者:
指夸奖的话。
不过:
太过分。
吾子诚非佞(nìng)誉诬谀(yú)之徒,佞誉诬谀:
花言巧语地赞美奉承。
佞,用花言巧语谄媚人。
诬,欺骗,虚伪地。
之徒:
之流,这一类的人。
直见爱甚故然耳。
直:
只不过,副词。
见:
助动词,这里表示对自己怎么样。
见爱,爱我。
故:
所以,连词。
然:
这样,代词。
○言韦中立对自己作品的过誉,只是由于他的特别喜爱,而并不是由于有什么值得炫耀之处,表现了作者为人的谦逊态度。
以上说明自己虽不愿象韩愈那样“抗颜而为人师”,但愿意相互交往学习,毫无保留地传授自己的经验,帮助中立。
这既是对上文的总结,又开启下文。
这一部分主要是谈师道问题。
作者从社会风气之恶劣与自己处境之艰难诸方面分析,论述了为什么“不敢为人师”的道理。
始吾幼且少(shào),为文章,以辞为工。
把辞藻漂亮当作工巧。
辞:
文辞,辞藻。
工:
工巧。
及长(zhǎng),及:
到。
乃知文者以明道,乃:
才,副词。
文者以明道:
文章是用来阐明“道”的。
是固不苟为炳(bǐng)炳烺(lǎng)烺、务采色、夸声音,而以为能也。
是固:
因此。
固,通“故”。
苟:
轻率地。
为:
讲究,追求。
炳炳烺烺:
谓漂亮,有光彩,形式上好看。
炳炳,光明。
烺烺,火明的样子。
务:
勉力从事,此处有“追求”、“讲究刀之意。
采色:
指辞藻的华美。
声音:
指文章的声韵。
以为能:
以(之)为能,把它当作自己的才能。
○以自己创作上的前后变化,说明文章是用来“明道”的,而不是为了追求辞采声律。
凡吾所陈,凡:
凡是,所有的,副词。
所陈,陈列(在您面前的)文章。
皆自谓近道,谓:
以为。
近道:
接近于道。
而不知道之果近乎,果,果真,副词。
远乎?
吾子好(hào)道而可吾文,好道:
喜爱道。
可吾文:
以吾文为可。
可,意动用法,认为可以,认为还不错,有“赞许”之意。
或者其于道不远矣。
或者:
可能,也许,副词,表示不敢肯定。
其,指自己的文章。
于道不远:
同道距离不远。
于,同。
○从对方之“好道而可吾文”,说明其文是“近道”的。
这一段,作者从文学的社会功用上,强调了“文以明道”的主张。
故吾每为文章,未尝敢以轻心掉之,未尝:
不曾,从未有过。
轻心掉之,即“掉以轻心”,轻忽,不经意。
此处形容写文章的漫不经心的草率态度。
轻心,轻率之心。
掉,大摇大摆,指放纵,随便。
惧其剽(piáo)而不留也;剽:
轻捷。
此处引申为“轻浮”、“浮滑”。
留:
指含蓄深厚。
未尝敢以怠(dài)心易之,怠:
懈怠,偷懒取巧,易:
治,从事的意思。
惧其弛(chí)而不严也;弛:
松弛,松散。
严:
谨严。
未尝敢以昏气出之,昏气:
昏昧之气,此处指碚昧的态度。
一说,指头脑糊涂,不清醒,两说皆可通。
惧其昧(mèi)没(mò)而杂也;昧没:
隐蔽不明,此处意为晦涩,不明朗。
未尝敢以矜(巾)气作之,矜气:
骄气,骄矜之气。
此指骄傲的心理。
矜,自以为贤能。
惧其偃(yàn)蹇(qiān)而骄也。
偃蹇:
高傲不恭,此处意为盛气凌人。
○言写作时所要禁忌的四种毛病,说明写作态度应严肃认真,同时要注意品德修养。
抑之欲其奥,抑:
遏止,抑制,此处指不尽情发挥。
奥:
深奥,此处指含蓄。
扬之欲其明;扬:
发扬,此处指发挥。
明:
明快。
○言在内容表达上要既“奥”又“明”,即内容必须深刻透辟,含蓄不露,而表达起来则又鲜明具体,意义明朗,不晦涩艰奥。
这就必须有“抑”有“扬”。
前者主要指主题和题材的加工锤练,思想不断深化;后者是指表达方法的明白晓畅,一目了然。
疏之欲其通,疏:
疏通,疏导。
通:
通畅,畅达。
廉之欲其节;廉:
廉洁,精简,即要严格创意造词,删削繁冗。
节:
节制,引申为精练,简洁。
○言在文气上要既“通”又“节”,即行文要意到笔随,气势贯通,一泻无阻,但也有所节制,当行则行,当止则止,不能铺陈起来,漫无边际。
激而发之欲其清,激而发之,本指阻遏水势使之腾涌,比喻剔除污浊。
清:
清新,清雅。
固而存之欲其重。
固:
凝聚。
存:
保存。
重:
庄重,不轻浮。
○言在语言风格上要既“清”又“重”,用语要清新不俗,摈弃陈词滥调,避免因袭套用,但是又要庄重不浮。
上面“奥”、“明”、“通”、“节”、“清”,“重”六个字,是作者提出的检验写作方法和技巧的三条标准,它们既是对立又是统一的,互有补偏救弊的作用。
此吾所以羽翼夫(fú)道也。
所以……:
用来……的方法。
羽翼:
辅佐。
夫:
那,代词。
○总一笔,归结到“道”上,言更有效地表达思想内容,是讲究方法技巧的出发点。
这一段,主要是谈创作态度和写作的方法技巧问题,是作者长期创作经验的总结,也是其作品得以成功的原因。
本之《书》以求其质,本:
根据,以……为本原。
本之《书》:
本于《书》,以《书》为本原。
之,介词,同“于”。
下文“本之《诗》”、参之《谷梁氏》等类同。
《书》:
即《尚书》,亦称《书经》,儒家经典之一,中国上古历史文件和部分追述古代事迹著作的汇编,相传由孔子编选而成。
质:
质朴。
柳宗元认为《尚书》的优点是叙述朴实,不尚藻饰。
本之《诗》以求其恒,《诗》:
即《诗经》,中国最早的诗歌总集,儒家经典之一。
编成于春秋时代,共三百零五篇,分为“风”、“雅”、“颂”三大类。
恒:
常,久。
柳宗元认为《诗经》有永恒的情理。
本之《礼》以求其宜,《礼》:
指《仪礼》、《周礼》、《礼记》,合称《三礼》。
《仪礼》,简称《礼》,亦称《礼经》,或《士礼》。
儒家经典之一,春秋、战国时代一部分礼制的汇编。
一说周公制作,一说孔子订定。
《周礼》,亦称《周官》或《周官经》,儒家经典之一,搜集周王室官制和战国时代各国制度,添附儒家政治理想,增减排比而成的汇编。
一说周公所作,一说汉末刘歆所伪造。
《礼记》,亦称《小戴记》或《小戴礼记》。
儒家经典之一。
秦汉以前各种礼仪论著的选集,相传西汉戴圣编纂。
宜:
合理。
柳宗元认为《礼》这几部体现封建等级关系的著作的优点是合理。
本之春秋以求其断,《春秋》:
编年体春秋史,儒家经典之一,相传孔子依据鲁国史官所编《春秋》加以整理修订而成。
解释《春秋》的有《左氏》、《公羊》、《谷梁》等三传。
断:
判断,指有褒有贬,判断是非的能力。
本之《易》以求其动。
《易》:
即《易经》,亦称《周易》,儒家重要经典之一。
“易”有变易(究穷事物变化)、简易(执简驭繁)、不易(永恒不变)三义,相传系周人所作,故名。
内容包括《经》和《传》两部分。
动:
变动,变化。
《易》由六爻(yoǔ)递相推动而生变化,演为六十四卦。
《易一·系辞上》:
“是故谓之象(指六十四卦之象),圣人有以见天下之动。
”又“鼓天下之动,动者存乎辞(爻辞)”。
故柳宗元认为《易》有“动”的优点。
此吾所以取道之原也。
所以……:
……的办法。
原:
本原,源泉。
○言其写作以五经作为“取道之原”,着重汲取其思想内容。
参之《谷梁氏》以厉其气,参:
参考,参照。
《谷梁氏》:
指战国时鲁人谷梁赤(赤,或作喜、嘉、俶、寊)所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