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人间词话》评议四.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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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人间词话》评议四

[原创]《人间词话》评议（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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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气质，言神韵，不如言境界。

有境界，本也。

气质、神韵，末也。

有境界而三者随之矣。

观堂意境说，诚善论也。

意主作者之主观情意，境主客观之世间万象，以此论诗，概括无遗矣，故天下服膺之。

但境界是否为本，气质神韵是否为末，又不易言之。

我以为气质似乎接近于本，境界神韵似乎接近于末。

十四、47

“西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美成以之入词，白仁甫以之入曲。

此借古人之境界为我之境界者也。

然非自有境界，古人亦不为我所用。

诗有极有名句而通篇不相称者，贾长江此诗即是也。

盖苦吟所得，凑合而成，故而有句无篇。

观堂意境之说极善，然每好摘句论诗，不顾全篇之意境，殊为可惜。

而今又云须自有境界，则似又进一层矣。

十五、55

长调自以周、柳、苏、辛为最工。

美成《浪淘沙慢》二词，精壮顿挫，已开北曲之先声。

若屯田之《八声甘州》，东坡之《水调歌头》，则伫兴而作，格高千古，不能以常词论也。

长调确实难于小令，故佳作不及小令多。

观堂是。

十六、56

稼轩《贺新郎》词“别茂嘉十二弟”，章法绝妙。

且语语有境界，此能品而几于神者。

然非有意为之，故后人不能学也。

然则观堂亦颇赏识此词欤？

此词为长调，又隶事极多。

然而观堂又言，“故后人不能学也”，此不欲后人学之也。

然观堂是，词不贵长，不贵隶事。

十七、59

稼轩《贺新郎》词：

“柳暗凌波路。

送春归、猛风暴雨，一番新绿”。

又，《定风波》词：

“从此酒酣明月夜，耳热。

”“绿”、“热”二字皆作上去用。

与韩玉《东浦词》之《贺新郎》以“玉”、“曲”叶“注”、“女”，《卜算子》以“夜”、“谢”叶“食”、“月”，已开北曲四声通押之祖。

不图观堂亦如此通脱，令人赞叹不置。

近体诗出，唐人禁忌日多，故诗从此衰矣。

宋人变而为词，词本来少禁忌，文人学士日益雕饰，禁忌又复日多，词亦衰矣，遂变而为曲。

人少见识则多禁忌，观堂此论卓识也。

十八、60

谭复堂《箧中词选》谓：

“蒋鹿潭《水云楼词》与成容若、项莲生二百年间分鼎三足。

”然《水云楼词》小令颇有境界，长调唯存气格。

《忆云词》亦精实有余，超逸不足，皆不足与容若比。

然视皋文、止庵辈，则倜乎远矣。

纳兰公子乌衣年少，天资瑰丽。

然所为之词凄艳惨恻，如李长吉诗，不可学也。

项莲生生长豪富之家而幼有愁癖。

长而为辞，则忧伤凄戚。

方之容若，哀苦或过之。

二人享年不永亦宜也。

蒋鹿潭身世坎坷，零落不偶。

为词则凄凉悲慨，有变徵之声。

李宾之有诗云：

“莫将性命作人情，写字吟诗总害生”，抑此之谓乎？

十九、65

词家时代之说，盛于国初。

竹坨谓：

词至北宋而大，至南宋而深。

后此词人，群奉其说。

然其中亦非无具眼者。

周保绪曰：

“南宋下不犯北宋拙率之病，高不到北宋浑涵之诣。

”又曰：

“北宋词多就景叙情，故珠圆玉润，四照玲珑。

至稼轩、白石，一变而为即事叙景，使深者反浅，曲者反直”。

潘四农曰：

“词滥觞于唐，畅于五代，而意格之闳深曲挚则莫盛于北宋。

词之有北宋，犹诗之有盛唐。

至南宋则稍衰矣。

”刘融斋熙载曰：

“北宋词用密亦疏、用隐亦亮、用沉亦快、用细亦阔、用精亦浑，南宋只是掉转过来。

”可知此事自有公论。

虽止庵词颇浅薄，潘、刘尤甚，然其推宗北宋，则与明季云间诸公同一卓识也。

词之生于民间，正不知几何年矣，盖亦民歌也。

观《敦煌曲子词》，虽有格律而不甚严，亦有衬字，与三百篇、十九首相类，诚天籁也。

唐时诸贤始留意之。

李青莲以谪仙之才，作《菩萨蛮》、《忆秦娥》，慷慨悲壮。

白香山继之，《望江南》雅正疏朗。

逮至中晚之际，温飞卿负八叉之名而零落不偶，始以齐梁宫体入词，亦游戏之作也。

五代之际，天下横罹兵凶数十年，生民之命贱于犬羊，士大夫每有朝不虑夕之叹，故多及时行乐、流连光景之作，《花间》、《尊前》亦当时风会所然也。

北宋承唐末五代之弊，赵匡胤背弃先君故友，以权臣军阀身份从孤儿寡妇手中取得政权，故有杯酒释兵权之举，劝其将帅交出兵权，君臣宴安，及时行乐，于是北宋一代上流社会遂耽于宴乐。

故当时之词多花前月下，歌酒流连。

自范希文、苏子瞻出，始稍归于正。

南宋经靖康之变，中原沦丧，偏安一隅。

二帝被掳，百姓流离。

故武穆词、芦川词、稼轩词、剑南词悲歌慷慨、豪荡感激，此时代之最强音也。

今观堂为推尊五代北宋之词，而将南宋词一笔抹杀，不唯狭隘，而且反动。

二十、66

唐五代北宋之词，所谓“生香真色”。

若云间诸公，则彩花耳。

湘真且然，况其次也者乎！

五代北宋之词，多为士大夫流连光景之作。

云间诸子之词，李舒章、宋直方则不知也。

至于陈卧子、夏存古之词，则是岳武穆之泪，而高渐离之血也。

以浓艳之笔，驱使风花雪月，抒写家国之恨，身世之感，但觉其悲凉慷慨，剑气逼人。

今观堂诋之，方之以彩花，不唯颠倒黑白，恐亦别有用心。

二十一、67

《衍波词》之佳者，颇似贺方回。

虽不及容若，要在锡鬯、其年上。

陈其年《湖海楼词》，笔力雄大，气骨遒劲，其题材之广、篇什之富亦为历代词人之冠，有稼轩之豪健，惜无稼轩之浑厚。

朱锡鬯自言词学玉田，实出入于南北两宋之间，体制宏富，不专主一家。

王贻上为一代诗坛主盟，论诗以神韵为宗，其词亦深得严沧浪禅宗三昧。

简言之，陈迦陵以文笔入词，朱竹垞以诗笔入词，王渔洋以词笔入词。

观堂论词崇尚北宋之风流蕴藉，故称许渔洋而贬斥朱陈。

此实观堂狭隘之见，不足训也。

然观堂又云：

“北宋名家以方回为最次”，而今以《衍波词》之佳处比贺方回，则轻视清词亦甚矣。

二十二、68

近人词，如复堂词之深婉，疆村词之隐秀皆在吾家半塘翁上。

疆村学梦窗，而情味较梦窗反胜，盖有临川、庐陵之高华，而济以白石之疏越者。

学人之词，斯为极则，然古人自然神妙处，尚未见及。

朱古微与王幼遐有师友之谊。

古微论幼遐词云：

“君词导源碧山，复历稼轩、梦窗以还清真之浑化，与周止庵氏说契若针芥”，难免过誉。

半塘词师学南宋诸家，门庭甚广。

然究以稼轩为宗，只未能到其浑厚之境也。

其《沁园春》“词汝来前”二首，宛如稼轩声气，粗犷滑稽亦似之。

王幼遐论朱古微云：

“世人知学梦窗，知尊梦窗，皆所谓但学兰亭之面；六百年来，真得髓者，古微一人而已。

”然古微词亦不专主一家。

古微与梦窗性情相近，时世相若，故其词亦相似也。

二十三、69

宋直方《蝶恋花》“新样罗衣浑弃却，犹寻旧日春衫著。

”谭复堂《蝶恋花》“连理枝头侬与汝，千花百草从渠许。

”可谓寄兴深微。

宋直方词似有云长公旧袍之意；谭复堂许是太过深微，不知有何寄兴。

此事尚须问谭宋二前辈，先请观堂坐到一边。

二十四、70

《半塘丁稿》中和冯正中《鹊踏枝》十阕，乃《鹜翁词》之最精者。

“望远愁多休纵目”等阕，郁伊惝恍，令人不能为怀。

定稿只存六阕，殊为未允也。

唐代诗人之词，李青莲、白香山与当时之诗并无二致。

至《花间集》始变为齐梁宫体。

然李后主入宋之词实在其范围之外。

北宋词人多宗《花间》、《尊前》，遂成一代之风气。

至东坡出始复归于正，然仍未能变俗。

观堂主北宋，故曰：

“词之为体，要眇宜修，能言诗之所不能言，而不能尽言诗之所能言”，此世俗之见也。

而鹜翁论词，有烟月文章格本低之说。

故常以诗笔入词，写当时重大时事，有张芦川之风。

是故鹜翁所轻者，观堂所重；鹜翁所重者，反为观堂所轻。

此事我从鹜翁，不从观堂。

二十五、71

固哉，皋文之为词也！

飞卿《菩萨蛮》、永叔《蝶恋花》、子瞻《卜算子》，皆兴到之作，有何命意？

皆被皋文深文罗织。

阮亭《花草蒙拾》谓：

“坡公命宫磨蝎，生前为王珪、舒亶辈所苦，身后又硬受此辈差排。

”由今观之，受差排者，独一坡公已耶？

诗词必有命意，若无命意，即观堂所谓游词，最是无聊。

命意有深浅大小隐显之别。

命意深者，言在耳目之内，而情寄八荒之表，故旨趣难求。

此类诗之命意又称为寄托。

观堂所云之命意，盖寄托也。

诗词有无寄托不易论断，多在似有若无之间，故不可执一而论。

读此类诗，有时不妨学皋文之法，探其深意。

然必云某诗词为某事件而作，有何命意，则大可不必。

二十六、73

贺黄公谓：

“姜论史词，不称其‘软语商量’，而称其‘柳昏花暝’，固知不免项羽学兵法之恨。

”然“柳昏花瞑”自是欧、秦辈句法，前后有画工化工之殊。

吾从白石，不能附和黄公矣。

此词为史氏咏燕名作，通篇工笔，绘声绘形，只“柳昏花暝”四字为写意。

文贵变，不宜一种笔法写到底。

观此词结尾，亦可知其中消息。

二十七、80

“池塘春草谢家春，万古千秋五字新。

传语闭门陈正字，可怜无补费精神。

”此遗山《论诗绝句》也。

美成、白石、梦窗、玉田辈当不乐闻此语。

观堂此论甚善。

诗词文学之事，太上者为情而作，次者为艺术而艺术，为荣利者最下。

然自有诗人文学家以来，即难免闭门觅句，为艺术而艺术，为荣利而艺术。

此即近世作品多而真情少之由也。

故今之文章诗词，不恨其少，但厌其多。

二十八、82

朱子《清邃阁论诗》谓：

“古人有句，今人诗更无句，只是一直说将去。

这般一日作百首也得。

”余谓北宋之词有句，南宋以后便无句，如玉田、草窗之词，所谓“一日作百首也得”者也。

朱子非，观堂亦非。

诗词本不论句，论通篇之气象神韵境界。

诗人若有真感情，而其才力亦足以副之，则只须一直说将去，其诗必清新自然，有若天籁。

若无其情，并无其才，一直说将去只是废话。

草窗、玉田词并非一直说将去，而是锻炼太过，此读者观其词集自可知也。

然亦自有其佳处，故清人尊崇之。

今观堂谓二贤之词一日作百首也得者，乃大言欺人。

二十九、83

朱子谓：

“梅圣俞诗，不是平淡，乃是枯槁。

”余谓草窗、玉田之词亦然。

唐有孟东野诗，宋有梅圣俞诗，古淡瘦硬，人多不喜，然天地间实少不得此格。

周公谨之词，不唯枯槁，其甚者，有呻吟半晌，不知所云者。

周介存谓其当与玉田抗行，然草窗之词实不及玉田。

三十、84

“自怜诗酒瘦，难应接许多春色。

”“能几番游？

看花又是明年。

”此等语亦算警句耶？

乃值如许费力。

观堂是。

自朱锡鬯以来，清人多宗南宋。

然梅溪、梦窗、玉田诸家实不及北宋名家。

三十一、85

文文山词风骨甚高，亦有境界。

远在圣与、叔夏、公谨诸公之上。

亦如明初诚意伯词，非季迪、孟载诸人所敢望也。

刘熙载《艺概》云：

“文文山词有风雨如晦、鸡鸣不已之意，不知者以为变声，其实乃变之正也”。

词本歌诗之一种，李太白、白乐天诸公之作犹是正体，至晚唐五代渐入宫体，后世遂以为正宗。

然文山非有意为词也，情动于中而发之，故风骨自高，然质胜于文亦其不足。

三十二、86

和凝《长命女》词：

“天欲晓。

宫漏穿花声缭绕，窗里星光少。

冷霞寒侵帐额，残月光沉树杪。

梦断锦闱空悄悄。

强起愁眉小。

”此词前半，不减夏英公《喜迁莺》也。

夏英公之《喜迁莺》，观堂甚爱之。

谓其以气象胜，甚至可继武李太白之《忆秦娥》。

今观和凝此词，气象颇不及夏词，抑别有所指耶？

惜观堂言之不详。

三十三、87

宋《李希声诗话》曰：

“唐人作诗正以风调高古为主，虽意远语疏皆为佳作。

后人有切近的当、气格凡下者，终使人可憎。

”余谓北宋词亦不妨疏远。

若梅溪以降，正所谓“切近的当、气格凡下”者也。

诗词以意为主，以气辅之，以韵和之。

正要语疏意远，言简情长。

故练字者，练意练气练韵也，意气韵兼胜则风调高古境界自出。

然三者兼胜者少，或以意胜，或以气胜，或以韵胜。

梅溪诸家刻意为词，不求立意高远、气韵浑成，但务雕饰字面，其气格凡下亦宜也。

三十四、90

自竹垞痛贬《草堂诗余》而推《绝妙好词》，后人群附和之。

不知《草堂》虽有亵诨之作，然佳词恒得十之六七。

《绝妙好词》则除张、范、辛、刘外，十之八九，皆极无聊赖之词。

古人云：

小好小惭，大好大惭。

洵非虚语。

古人多门户之见，诗有宗唐宗宋、宗李宗杜之争，后遂为杜诗一家之天下。

词则有北宋南宋之争。

鲜有广师博采兼收并蓄者，此诗道所以不昌也。

观堂著《人间词话》，不能捐弃前人门户之见，而乃反力持之，宗北宋而斥南宋。

见识奇高而门户浅狭。

《人间词话》之失，此为其最者。

即观堂自为《人间词》，亦如翠峰插天，云蒸霞蔚。

高则高矣，美则美矣，然能高不能大。

三十五、23

梅溪、梦窗、玉田、草窗、西麓诸家，词虽不同，然同失之肤浅，虽时代使然，亦其才分有限也。

近人弃周鼎而宝康瓠，实难索解。

宋末诸家逢时不祥，故辞情凄苦，意旨深晦，此则时代使然也。

但字雕句琢，固是一病。

然而观堂之意，却重在其南北之争。

三十六、25

余友沈昕伯自巴黎寄余《蝶恋花》一阙云：

“帘外东风随燕到。

春色东来，循我来时道。

一霎围场生绿草，归迟欲怨春来早。

锦绣一城春水绕。

庭院笙歌，行乐多年少。

著意来开孤客抱，不知名字闲花鸟。

”此词当在晏氏父子之间，南宋人不能道也。

观堂论词，贵北宋而贱南宋，今置沈词于晏氏父子之间，推奖亦甚矣。

此词有四“来”字，三“春”字，知观堂论词亦不嫌重字也。

三十七、94

“君王枉把平陈业，换得雷塘数亩田”，政治家之言也。

“长陵亦是闲丘陇，异日谁知与谁知与仲多”，诗人之言也。

政治家之眼，域于一人一事。

诗人之眼，则通古今而观之。

词人观物，须用诗人之眼，不可用政治家之眼。

故感事怀古等作，当与寿词同为词家所禁也。

观堂所拔高者，南唐中主、冯正中、和成绩、夏子乔、晏同叔，非帝王即卿相，亦即政治家也。

所贬抑者，晏叔原、贺方回、姜白石、吴梦窗、张玉田、陈迦陵，俱皆穷愁落魄，则真所谓诗人也。

然政治家每以诗人之眼观花赏舞，以词人婉丽之笔叙写绮罗香泽，丰富其贵游文学，遂为观堂所重。

然陈其年辈却以政治家之眼观察世间百态，以杜少陵白香山笔法入词，欲写词家之三吏三别，故特为观堂所轻。

此则《人间词话》之浅陋处也，不唯浅陋，而且反动。

三十八论宋人掌故，四十五论词集格调，皆无关宏旨，故不论焉。

三十九、110

《沧浪》、《凤兮》二歌，已开楚辞体格。

然楚辞之最工者，推屈原、宋玉，而后此王褒、刘向之词不与焉。

五古之最工者，实推阮嗣宗、左太冲、郭景纯、陶渊明，而前此曹、刘，后此陈子昂、李太白不与焉。

词之最工者，实推后主、正中永叔、少游、美成，而前此温、韦，后此姜、吴皆不与焉。

观堂皆是。

《沧浪》、《凤兮》实为楚辞之先声，然此为其有记载者。

楚辞之生于民间，正不知何世何年也，惜无记载焉。

四十、96

唐五代之词，有句而无篇。

南宋名家之词，有篇而无句。

有篇有句，唯李后主降宋后之作，及永叔、子瞻、少游、美成、稼轩数人而已。

观堂论词，以有篇有句为最上，有句无篇次之，有篇无句又次之，无篇无句为最下。

然我以为有篇无句当胜于有句无篇。

因诗词以意为主，贵通篇气象浑成，而不贵一二句之警策。

盖有警句则有弱句，长短相形，高下相倾也。

观堂人间词之佳处，正在意蕴浑厚，气象浑成也，故难以摘句而论。

四十一、97

唐五代北宋之词家，倡优也。

南宋后之词家，俗子也。

二者其失相等。

然词人之词宁失之倡优，不失之俗子。

以俗子之可厌，较倡优为甚故也。

观堂甚是。

然唐五代北宋词家多帝王将相达官贵人，南宋后之词家，多为失意文人。

四十二、100

《蝶恋花》“独倚危楼”一阕，见《六一词》，亦见《乐章集》。

余谓：

屯田轻薄子，只能道“奶奶兰心蕙性”耳。

耆卿词有雅俗二种。

俗词乃市井通俗文艺，特能流布人口。

“凡有井水处，即能歌柳词”，盖即俗词也。

雅词亦颇有高华之作，《八声甘州》即为观堂所激赏。

他如《望海潮》、《雨霖铃》，皆妙选也。

《满江红》“暮雨初收”一阕，沉着雄快，更有稼轩气象。

此词当是耆卿所作，风格声气更近耆卿。

四十三、101

读《会真记》者，恶张生之薄幸，而恕其奸非。

读《水浒传》者，恕宋江之横暴，而责其深险。

此人人所同也。

故艳词可作，唯万不可作儇薄语。

龚定庵诗云：

“偶赋凌云偶倦飞，偶然闲慕遂初衣。

偶逢锦瑟佳人问，便说寻春为汝归。

”其人之凉薄无行，跃然纸墨间。

余读耆卿、伯可词，亦有此感。

视永叔、希文小词何如耶？

我于定庵，但知其奇伟英杰，此等语不乐与闻。

四十四、102

词人之忠实，不独对人事宜然。

即对一草一木，亦须有忠实之意，否则所谓游词也。

观堂是，作家须忠实于生活。

然观堂尚有入乎其内出乎其外之说，高于此说也。

四十六、112

明季国初诸老之论词，大似袁简斋之论诗，其失也，纤巧而轻薄。

竹垞以降之论词者，大似沈归愚，其失也，枯槁而庸陋。

三百年来之论词者，观堂视之蔑如也。

然则观堂无失欤？

四十七、114

东坡之旷在神，白石之旷在貌。

白石如王衍口不言阿堵物，而暗营三窟之计，此其所以可鄙也。

国之将亡也，士风日下。

康有为欲行变法，遂无中生有，伪造孔子之书。

王静安创意境之说，欲尊北宋词体，亦无中生有，厚诬白石。

四十八、118

“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

”文学之事，于此二者不可缺一。

然词乃抒情之作，故尤重内美，无内美而但有修能，则白石耳。

姜白石，江湖之散人也。

气刚，不能为公卿所举用，布衣终身。

词品清刚峻洁，格秀神寒。

观堂言其境界说可也，何必为此区区南北之争而厚诬白石，白石词体，亦宋词中必不可无者也。

四十九、120

诗人视一切外物，皆游戏之材料也。

然其游戏，则以热心为之，故诙谐与严重二性质，亦不可缺一。

文贵变。

气欲飞动，韵须流转。

至有字字飞动，句句流转者。

文章太严重则易失于古板呆滞，太诙谐则易失于轻浮狭邪。

观堂是。

以上为《人间词话》卷下，人云乃《人间词话》未刊稿与删稿，皆从观堂手稿中择出，故亦应视为先生之文学观。

多卓识，亦多谬误。

余评其四十七则。

至于附录，多为后人所罗致，未必悉能代表先生之思想，故不暇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