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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术职业的概念化主观职业生涯的意义
摘要
过去对于专门职业的研究主要遵循“特质模式”的路径，本文提供了另一种思路，从人们对职业生涯的主观体验来理解职业。
这种方式揭示了职业的内部分化，即本文所关注的学术职业预示着不同的“工作世界”，每个世界中都有被编码的意义、理解、阐释和生涯路径，所有这些共同组成了一个职业。
本文基于一项历时20年的追踪研究，旨在总结这一研究路径中的关键要素，分析学术职业经历随时间和机构的变化及其意涵。
这个研究框架可以推广到对其他国家学术职业的研究、对其他专门职业的研究以及对其他群体的研究。
一、背景
（一）专门职业
对于专门职业（profession）的一种经典、惯常的认识方式是它具有特定的品质，如“专家知识”（exportknowledge）、“长期训练”（lengthytraining）、“从业资格”（certification）、“自主性”（autonomy）、“利他主义”（altruism）等等。
这些特质尽管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专门职业的真实情况，与那些实际上从事专业工作的人却是相脱离的。
本文旨在向中国读者总结我的研究路径中的关键要素。
这是一项历时20年的追踪研究，我在1990年代和2000年代先后访谈了同一批科学家，据此分析了学术职业经历随时间和机构的变化。
这项研究使我们认识到：
作为一名教授、在一所大学工作、有一个满意与不满相伴而生的职业生涯究竟意味着什么，这些都依时间和地点而有所不同。
这个研究框架可以推广到对其他国家学术职业的研究、对其他专门职业的研究以及对其他人群的研究。
本文提供了另一种研究专门职业的路径，即探讨职业生涯（career）是如何被主观地体验和理解的。
这种方式“把人带入”对专门职业的研究。
通过这种方式，揭示了职业、特别是学术职业的内部分化，这些分化显示出不同的“工作世界”（worldsofwork），其中潜藏着有关职业生涯的意义、理解、阐释和路径。
其中各有被编码的意义、理解、阐释和生涯路径。
（二）对科学家的研究
1994年，我以职业生涯和抱负为主题，面对面访谈了60位在美国不同高校工作的物理学家，研究目的是探讨和解释职业抱负在不同类型的高校如何展现和演变。
研究成果呈现于我的第一本书，即《科学家：
他们的激情与职业》（TheStarsAreNotEnough:
Scientists—TheirPassionsandProfessions）。
十年之后，我在2004年及2005年初，回访了其中55位科学家，出版了第二本书《科学界的生活：
院校如何影响学术职业生涯》（LivesinScience:
HowInstitutionsAffectAcademicCareers），呈现了这项追踪研究。
在追踪研究中，我感兴趣的是职业生涯中的连续与变化：
对于这些学者，什么让他们感到满意和不满；对于其设定的职业目标，他们如何看待自己的已有进展或毫无进展。
这项工作的总体目标是探讨年龄和院校位置如何建构这些专门职业从业者的工作经历。
（三）代际
开展第一项研究时，代际（cohort）是选择受访者的因素，由此获得处于不同职业生涯阶段的受访者——大体来说，分为早期、中期和晚期。
这三个代际基于这些物理学家获得博士学位的年份，这是他们学术年龄的代理变量。
（四）十年的时间间隔
两项研究之间的十年间隔并不是随机的时间间隔（intervaloftime），它具有理论上的重要性。
十年的时间将所有受访者置于职业生涯的另一个显著不同的阶段。
由于这些受访者最初在被选择时分别处于职业生涯的早期、中期和晚期，十年后他们都进入了下一组三个平行的职业发展阶段。
由此，我们得以了解学者在他们的职业生涯中如何适应这种变化，并完成从早期到中期、从中期到晚期以及从晚期到后职业生涯阶段、直至退休。
在追踪研究回访的学者中，只有4位在两次研究之间转到另一所高校，院校之间流动很少，这与美国学术界的整体情况基本一致。
这反映了以下事实：
一个人的第一份学术工作非常关键，因为对许多人来说，这就是他们最后的归宿。
我们总是想指出例外，但正是这些例外者定义了本国学术界的规则。
绝大多数人不会离开他们获得助理教授职位的那个开启职业生涯的机构。
这也意味着我能够在相对稳定的条件下考察个人发展和职业生涯结构。
这并不是说受访者所在的大学在十年间没有变化，而是说这些变化远没有一个人转到一所不同类型的高校流动中可能遇到的那样剧烈。
二、学术界作为社会世界
（一）研究路径
通过本项研究，我提出了使学术职业概念化的另一种方式，即我称之为“主观职业生涯”（subjectivecareer）的研究路径。
本研究的研究对象便是主观职业生涯：
人们如何解释他们的工作是什么、如何及为何从事这一工作，以及他们如何看待自己与工作的关系。
基于学者对职业成功和失败的感知，我对这些院系和高校进行分类。
与学者谈论他们对职业生涯的观念，为我们提供了观察学术机构内部生活的透镜。
由此我们看到，在美国不同院校工作的教授如何建构有关他们所作所为的意义。
（二）数据与方法
我选择了排名顶尖、居中和靠后的院系，院系排名依据的是美国国家科学基金会（NationalScienceFoundationintheU.S.，简称NSF）对全美研究生项目的评估。
选择这三类院系是假设这些差异给职业生涯提供了不同的文化和结构条件。
通过纳入这些代表两种极端的以及居中的学术工作环境的院校，我的目标是使学术职业生涯的多样性最大化。
我尝试囊括尽可能多样的文化和结构环境，以考察制度条件如何影响职业生涯。
之所以选择物理学家而不是其他类型的学者，是因为他们被认为在知识史上具有卓越的地位。
物理学被视为社会中最优秀的科学。
它常被认为是世界上最古老的科学，是最精确的、最数学化的（mathematical）、最客观也是所有硬科学中最难的。
即使在普通人头脑里，物理学也有一个有关不朽的公认系谱学——哥白尼、爱因斯坦、开普勒、牛顿、托勒密，他们组成了一个世俗的万神殿，强化了科学生活的英雄主义色彩。
这样一个万神殿使那些取得伟大成就的梦想成为永恒，通过给追随者提供堪称典范的案例，使之延续这一梦想。
由于这些像神一般的存在是那些进入物理学领域者之专业谱系的一部分，职业生涯的神秘性在这个领域可能尤为突出。
如果要发现科学家如何与这种类型的同伴共同生活，如何看待自己的职业生涯在这些同伴所塑造的期待之下展开，那么物理学是一个理想的起点。
其他领域可能也有类似的万神殿，其中人物的成就为理解这些领域成功与失败的种类、变式和阶段提供了行为标准。
在这方面，职业生涯的范本——从商业到新闻界以至古典学等各领域都能找到——为特定领域的成员建立了关于成就、缺乏成就和杰出成就的一种集体性理解。
所有受访的物理学家都被询问了一系列关于职业经历以及职业生涯成功和失败的看法。
访谈提纲中特别针对职业生涯成功和失败的部分有12个问题，研究结果分类的方法就是依据这部分访谈的内容。
提纲包括成功及其构成要素的有关问题。
可以看到，尽管我访谈的是物理学家，这些问题具有一般性，同样适用于其他学者，因为职业生涯的成功和失败在所有领域和所有职业中普遍是首要的议题。
下面列出了访谈提纲中两组与职业生涯的成功和失败有关的问题。
1.对成功的阶梯（successladders）的一般定义：
（1）您会把物理学领域一个“成功”的职业生涯与什么相联系？
（2）您认为要在您从事的这类工作中取得成功，哪些素质最为重要？
（3）对于在这里工作的人来说，最终的成功意味着什么？
（4）这里的同事对于为了获得尊重而必须达到的最低限度有何认识？
（5）这里的同事对于失败的职业生涯有何认识？
（6）以您所在院系的同事为例，您怎么看待他们不同的成功？
（7）您将自己置于何处？
2.对未来和不朽自我（immortalizedselves）的想法：
（1）您在职业上有什么梦想？
（2）您最终想要成就之事是什么？
（3）您怎样想象自己在职业生涯结尾时的状态？
（4）您希望您的同事如何记住您？
（5）您认为在您人生中有什么会超越您的生命？
（三）精英、多元主义者与社群主义者
我提出这样一个论点：
学术职业由三个社会世界构成，每个社会世界由学者阐释其职业生涯的特定模式所组织。
这些社会世界对应于院系和高校。
一个世界称为精英世界（elite）。
这个世界由那些最为重视研究的教授组成。
“精英”统一描绘了在该社会世界工作的成员以及外界对他们及其所在院系的定义。
它还表达了成员们的个人抱负——“跻身于最优秀者行列”——和重要的集体目标，这一目标将他们聚集起来并确立其在同样精英的大学中之成员身份。
美国精英高校的例子有哈佛大学、麻省理工学院、普林斯顿大学和斯坦福大学。
另一个世界叫做多元主义者世界（pluralist）。
这个世界回应更多样的需求，包括大规模教学、研究和服务于更广泛的社区和国家。
多元主义院系拥有一些与精英院系中同样杰出的成员，但是对更高成就的追求并不是成员们聚集于此的因素，也不是所有成员毫不犹豫接受的标准。
这通常会造就一个亲和力、才能和动机完全不同者的混合体，就此而言，多元主义传达了这一类型世界的本质。
美国多元主义高校的例子有俄亥俄州立大学、密歇根州立大学、佛罗里达大学和马萨诸塞阿姆赫斯特大学（theUniversityofMassachusetts-Amherst）。
余下的这个世界叫做社群主义者世界（communitarian）。
与多元主义者世界一样，这个世界回应了许多需求，但其相对价值评判的根本基础在院校之内。
做一个“好公民”（goodcitizenship）是对所有成员的要求，这也是个体获得荣誉和尊重的主要基础。
投身于并认同科学和学术是不同且参差不齐的。
这类院系中的科学家对于何种职业生涯具有合法性持有不同的信念和实践。
以教学工作为主业或者只是偶尔从事研究工作的人，最有可能出现在这个世界。
在解释个体确立其合法性的方式时，这个世界的学者坚信人先于工作——个体受尊重是基于其人性美德。
美国社群主义高校的例子有北卡罗来纳夏洛特大学（UniversityofNorthCarolina-Charlotte）、托莱多大学（UniversityofToledo）和杰克逊维尔州立大学（JacksonvilleStateUniversity）。
（四）职业生涯模式
在这几类不同的高校中，职业生涯是如何被体验的？
这些世界中职业生涯的主要区别可以概括为几个方面。
通过对这几个世界的详尽比较，资料中浮现出关于职业生涯认同和定位的八个维度。
在划分学术生涯的阶段时，我将职业生涯早期大致定位于第1—10年，中期对应于第11—20年，晚期对应于20年以上。
在其职业生涯早期，精英、多元主义者和社群主义者都专注于科研，预期的结果是获得晋升。
但正是在作为年轻教授的最初几年里，他们的自我和职业观念开始发生重大变化，这种变化在此后越发明显。
到职业生涯中期，多元主义者的工作重心变得更加多样化，他们越来越强调教学；社群主义者的转变更加彻底，他们在这个阶段完全转变了工作方向。
处于职业生涯中期的精英们，研究继续占据主导地位，这种模式一直持续到职业生涯后期并不断加强。
各个世界中的专业梦想也随之演进。
对于精英而言，其专业抱负生发于职业生涯早期，并不断强化。
多元主义者开始调整他们的抱负，使之与所在群体保持一致，并且能够在其环境中实现。
社群主义者的“梦想”在初来之后很快就消失殆尽。
这些模式占据了职业生涯的中期和后期并得以强化。
精英们在其整个职业生涯中，都从学术产出和对所在领域的服务中寻求认可。
多元主义者在职业生涯中期只寻求一般程度的认可，并通常保持这种取向直至职业生涯后期。
社群主义者由于相对缺乏机会和支持，包括看到实现研究预期之所限，他们开始很少或不再从更广泛的专业共同体寻求认可，而越来越接受本地导向的工作定位。
由于三类环境中的职业生涯最初都以研究为重心，精英、多元主义者和社群主义者工作的取向是道德的、与制度目标相一致的——他们工作是为了推动知识的进步和开发其研究领域。
当多元主义者和社群主义者、尤其是后者意识到最初的目标只能适度实现或者根本无法实现时，被迫对自己的工作产生一种功利主义的观点。
工作更多地变成一种达到目的的手段，尤其是对于社群主义者来说——只是一个“职位”，而非一种天职和呼召。
与工作取向的改变相伴而来的是学者对工作和家庭在其生活中相对位置的叙述。
工作一直是精英生活的中心，即使家庭建立和发展要求他们付出时间；而对于另外两类学者、尤其是社群主义者来说，家庭在其身份建构和自我表达中扮演更重要的角色。
所有这些模式构成了学者及其各自学术世界的整体特征。
精英世界被精英们视为一种“重负”（burden），因为追求成就以及高产规范的内化要求他们付出持续的努力。
他们感到，通过满足这些期望以在精英世界取得成功是一种“义务”（obligation）。
出于这些原因，精英们的满意度最好被形容为“中等”（medium）。
他们通常不会对自己的成就感到完全满意。
社群主义世界被社群主义者视为“困境”（stymieing），因为大多数人都不得不在其职业生涯的走向中做出巨大的、意料之外的调整。
社群主义者的满意度特别“低”，这并不是说他们对自己在行业中的地位从未感到满意和安定。
多元主义世界被多元主义者视为一种“愉快的折衷”（happymedium），因为他们在自己的工作中可以不放弃所有的抱负。
他们可以同时是“本地人”和“世界主义者”。
他们既可以从事一定程度的研究，甚至可以像精英那样高度投入到科研中；也可以像社群主义者那样，更多地以教学作为自己的身份认同。
这种境况使他们对自我和所在院校都有相对较高的总体满意度。
由人们对其职业生涯的典型描述，我发展出主叙事（masternarrative）这一概念。
主叙事在此被定义为：
人们用于描述他们自己及其在环境所处位置时的主要表达模式。
这些世界中的工作状况产生了独特的主叙事。
精英将自己视为努力向前的人，他们的自我认同与成就相关。
这是一个自我永远处于成为（becoming）方式的世界，这个世界的主叙事就是这种方式的体现。
社群主义者的主叙事特征是存在（being）。
他们描述自己的方式是强调稳定。
他们经常“陷入困境”，他们的学术世界并不鼓励向上流动。
多元主义者兼用上述两种方式展现自己。
正如这一世界的特征所表明的那样，多元主义世界中“存在”叙事和“成为”叙事并存。
（五）内部差异
尽管这三个典型的世界各自拥有其核心的发展趋势，正如表1所呈现的职业生涯特征，它们也各自包含多样性，并且彼此间有一定的重叠。
由此，人们可以谈论并从经验上发现那些带有混合特征的学者，例如在多元主义或社群主义院系工作的精英教授、在精英或多元主义院系工作的社群主义学者。
本研究试图揭示并且对专门职业的内部分化予以概念化，倾听不同的成员如何阐释他们的教授角色及其在学术职业生涯中的展开。
这项研究通过考察不同的工作世界以理解差异，但是在这些世界内部也存在多样化。
这一点最好表述为：
职业生涯中不仅存在世界间的分化（between-worldvariation），还存在世界内的分化（within-worldvariation）。
每个群体对于成就、成就卓越和缺乏成就都有自己的定义。
一个世界中的成功和失败并不直接对应于另一个世界中同样的成功或同样的失败。
相应地，才能（merit）并非处处固定不变，而是在不同的工作世界中有不同的含义。
三、推广 性
也许有人会问：
这项研究的推广性何在？
其研究视角可以应用于其他群体吗？
本研究框架对于学术职业的研究有较强的推广性。
原则上，所有的院系和/或高校都可以置于精英—社群主义者这个连续体上。
根据这一方案，确定某个特定院校在连续体上的位置，就是要询问其成员在他们专业角色中有关成功和失败的集体定义，由此为评估不同院系和高校中“生活究竟是什么样子”确立一个基础。
此外，院系、高校和个人能够在他们各自世界中沿着连续体移动。
原则上，院系的精英性质可以增强或减弱，在高校层面也同样如此。
个人也与之类似，一个学者可能加速其职业生涯，在一个社群主义者世界中成为精英，或者在精英世界中成为“超级精英”；或者，个人可能在其职业生涯中减速，在一个精英世界或多元主义者世界变成社群主义者。
这一思路也适用于对其他专门职业和其他群体的研究。
依靠关于主观职业生涯的资料，社会世界的视角可以应用于有关律师、医生、工程师和其他专门职业的研究，以理解各类职业的内部分化状况。
此外，这一路径还可以用于分析专门职业之外的其他群体。
大学生就是一个例子。
例如，可以设想一项对于不同院校大学生的研究，以理解他们如何构想成功和失败以及由此而来的学生的世界在院校之间的分化。
四、结 论
学术职业不是铁板一块的实体，在时间上也不是静止和不变的。
相反，专门职业随时间和地点而不同。
学术职业是什么、包含什么工作、如何被体验，都高度依赖于一个人工作的情境和所处的职业生涯阶段。
正是通过这些方式，我们得以内在地理解工作的意义如何在职业生涯期间在不同的院校背景中发生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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