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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思人道主义与历史唯物主义
马克思人道主义与历史唯物主义
作者:
崔秋锁来源:
《学术交流》2014年第201412期
摘要:
马克思人道主义与历史唯物主义的关系,是一个重大理论争论问题,也是一个重要基础理论问题。
就其实质而言,马克思人道主义是以现实的人及其实践活动为根本的"实践的人道主义",它在人的存在和本质、人与世界的关系、哲学功能和使命等方面都实现了对传统人道主义的变革和超越。
"实践的人道主义"在本质上即"实践的唯物主义",历史唯物主义本身是二者的有机统一;历史唯物主义与马克思人道主义之间并不存在阿尔都塞之所谓"认识论断裂",它们之间是一种前后相继、彼此依赖的内在统一关系。
马克思人道主义对于历史唯物主义而言具有重大意义,它构成历史唯物主义世界观及其自然观、社会观、历史观、发展观和价值观的存在论基础。
马克思曾将自己哲学思想称为"新唯物主义"或"实践的唯物主义"[1]57,75,以区别于"唯心主义"和"旧唯物主义";他也曾将其人的学说称为"实践的人道主义"和"积极的人道主义"[2]331,以区别于"传统人道主义"特别是费尔巴哈人本学之"理论的人道主义"。
然而,究竟应该怎样看待马克思主义与人道主义的关系?
特别是如何理解马克思人道主义与历史唯物主义的关系?
这确是马克思主义发展史上的重大理论争论问题,同时也是关涉到马克思哲学变革及其精神实质和理论基础的重要基础理论问题。
本文试图立足马克思"新唯物主义"的理论立场、"改变世界"的哲学范式和"实践观点"的思维方式,对马克思人道主义与传统人道主义、实践的唯物主义、历史唯物主义等关系问题进行一种哲学反思和理论探讨,以求对问题本身的理解和认识能有所推进和深化。
一、马克思人道主义对传统人道主义的变革和超越
长期以来,人们或者把马克思人道主义看作是受费尔巴哈人本学影响而产生的一种不成熟思想,或者是把它当作一种意识形态或唯心主义而根本否定其理论的科学性质,或者干脆将其等同于西方传统人道主义而对此采取全盘否定态度。
阿尔都塞所谓"认识论断裂说"[1]就是这些观点的典型代表。
然而,此类观点和评价是值得怀疑和需要反思的。
不能否认,马克思人道主义与费尔巴哈人本学之间的确存在某种密切关系。
这种关系集中表现在费尔巴哈对马克思恩格斯世界观的转变曾产生过重大影响,或者用恩格斯的话来说:
"我们一时都成为费尔巴哈派了"[3]222。
然而,如果仅以此就将马克思人道主义等同于费尔巴哈人本学,那未免过于武断。
因为恩格斯所谓"成为费尔巴哈派",并不意味着马克思恩格斯全盘接受费尔巴哈人本学及其理论主张,而只是意味着处在苦闷和彷徨中的两位探索者,在费尔巴哈影响下实现了哲学立场由唯心主义向唯物主义的历史转变,意味着他们既对费尔巴哈人本学持有"种种批判性的保留意见"[3]222,而又要遵循费尔巴哈所指引的唯物主义方向去寻找和探究人之为人的存在和本质、地位和作用、价值和意义,意味着两位青年思想家既以费尔巴哈为中介而确立了"人的根本就是人本身"[1]9的理论立场和价值取向,同时又通过对"人本身"及其地位和意义的现实理解与实践解读而超越了费尔巴哈人本学。
事实上,马克思恩格斯"成为费尔巴哈派"的历史过程,同时也是他们"超越费尔巴哈"及其"理论的人道主义"而走向"新唯物主义"和"实践的人道主义"之历史过程。
毋庸讳言,"以人为根本"是一切人道主义的核心理念,而人道主义在本质上则是一种以人为根本的"人本思想"。
然而,如何理解作为根本的"人本身"及其地位和意义,不同人道主义及其人本思想却有不同解答。
事实上,马克思的哲学变革,从一开始就以"现实的人"为前提和出发点,并以人的"实践活动"为基础和根据。
因而,它不仅实现了从"抽象的人"到"现实的人"的历史转变,而且确立了以这种"现实的人"及其"实践活动"为根本的理论立场和价值原则,并且以此来理解和看待现实的人与现实世界之间的相互关系。
在此意义上说,马克思人道主义在本质上是一种以"现实的人及其实践活动"为根本的"实践的人道主义"。
它既批判和超越了费尔巴哈人本学及其对人的抽象理解,也变革和超越了整个西方传统人道主义及其关于人和世界关系的抽象观念。
1.在人的存在和本质观念上,马克思人道主义变革和超越了传统人道主义。
传统人道主义本质上属于西方传统哲学的理论哲学范式。
因而它们对人的理解和解释往往受制于传统哲学的本体论思维方式。
它们大多不仅脱离现实生活和社会实践而把人的本质视为某种先在的、前定的、与生俱来和一成不变的东西,而且也常常在二元对峙的物种思维中将人的存在和本质孤立化、抽象化、片面化和绝对化。
例如:
从文艺复兴的人文主义到十八世纪法国启蒙学者的人道主义,大都把人视为一种"自然存在"或"肉体的人",而将人的本质和本性归结为"自然理性"或者"肉体感受性";德国古典唯心论哲学及其人道主义,反对从自然观点来理解人,主张人是某种"精神存在",并把人的本质归结为某种"理性"或"自我意识";费尔巴哈人本学,反对黑格尔把人理性化和抽象化,但由于他撇开现实关系和历史进程,并假定有一种抽象的、孤立的人的个体,"因此,他只能把人的本质理解为'类',理解为一种内在的、无声的、把许多个人纯粹自然联系的普遍性"[1]60,实质即所谓"理性、意志、心"[4]31。
十九世纪三大空想社会主义者,继承了十八世纪法国启蒙学者的人道主义传统,同样把人的存在和本质看作是某种"抽象理性"或"思维知性"。
马克思的哲学变革彻底改变了这一切。
它不仅在哲学范式上实现了从以往哲学"解释世界的理论哲学范式"向"改变世界的实践哲学范式"[2]的历史转换,而且在人的学说上实现了"实践的人道主义"对传统哲学之"理论的人道主义"的变革和超越。
因而,它也从根本上变革和超越了传统人道主义关于人的存在和本质之本体化、前定化、抽象化和绝对化的观点和看法。
在马克思看来,传统人道主义的最大缺陷,就是缺乏实践思维、社会视野和现实维度。
因此,只有确立实践观点、社会观点和现实观点,才能为正确理解人的存在和本质提供思维前提和合理基础。
对此,马克思从不同角度提出对人的存在和本质的不同理解:
"通过实践创造对象世界,改造无机界,人证明自己是有意识的类存在物"[2]273-274;"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1]56;"人们用以生产自己的生活资料的方式......不应当只从它是个人肉体存在的再生产这方面加以考察。
它在更大程度上是这些个人的一定的活动方式,是他们表现自己生活的一定方式、他们的一定的生活方式。
个人怎样表现自己的生活,他们自己就是怎样。
因此,他们是什么样的,这同他们的生产是一致的"[1]67-68。
由此,马克思不仅从实践观点上揭示了人之区别于动物的类本质,而且从社会观点和现实观点上说明了人之为人的社会本质和现实本质。
人的类本质、社会本质和现实本质是内在统一的。
为了生活,人必须进行改造自然的生产活动,由此,生产实践也就成为人之区别于动物的特有生存方式和特殊的类本质;生产实践活动并非孤立的,它只能在一定社会关系上才能进行,由此,便形成了人之为人的社会特质和社会本质;人的社会本质和类本质并不是彼此独立的,它们实际共存于人们的现实生产活动之中,因而生产实践及其活动方式便成为人的现实本质之生成的实践基础,现实的人之现实本质也就是人的类本质和社会本质的内在统一。
这意味着:
人的本质并非先在的、前定的、单一的和固定不变的,而是后天的、实践的、多重的和历史的。
生产、劳动等实践活动,构成人之区别于动物的"类本质",同时也成为人的社会本质之形成的前提和基础;人的"社会本质"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它是人的类本质在其全部社会生活及其交往关系上的一种现实表现;人的"现实本质"内在地包含其类本质和社会本质并以后者为前提,它取决于人的活动、生活和关系的性质和本质,并随着人们实践活动及其现实生活和社会关系的变化而改变。
换句话说,人从事什么样的活动,人们怎样生活,其活动和生活构成什么样的关系,他有着怎样的作为和表现,他本身也就是怎样的,也就具有什么样的现实本质。
人的现实本质总是实践的、社会的、生成的和历史的。
人即其活动,人即其生活,人即其关系,人即其作为,人即其表现。
由此可见,马克思人道主义关于人的类本质、社会本质和现实本质的思想观点,不仅从根本上变革和超越了传统人道主义的自然观点、意识观点和理性观点,而且为其正确认识与合理看待人与世界关系提供了人性前提和人学基础。
2.在人与世界关系上,马克思人道主义变革和超越了传统人道主义。
把人视为根本,强调人的主体地位和创造作用,这并非马克思人道主义所独有,几乎所有人道主义及其人本思想都强调这一点。
例如,古希腊智者提出"人是万物的尺度"之著名论断,文艺复兴时期人文主义者主张以人为中心和目的,维科提出"人类世界是由人类创造的"历史观点,康德通过"哥白尼式革命"确立了人的主体、中心和最终目的地位,费希特构建了"自我意识哲学",费尔巴哈则将"上帝的本质归结为人的本质的自我异化",等等。
这些其实都是以人为根本的人本思想在不同理论中的不同表现。
然而,所有这一切,本质上都是建立在对人本身的某种抽象理解基础之上,他们或者脱离人的实践活动及其社会关系而把人视为某种"自然的人"或"肉体的人",或者基于人的主观性、能动性和创造性而把人视为某种"有理性者"、"自我意识"或"精神的人"。
而不管前者还是后者,其实都是某种"抽象的人"。
马克思继承了传统人道主义以人为根本的人本理念,但同时也从根本上超越了传统人道主义。
这里的关键在于马克思所谓的"人",并非某种"抽象的人",而是"现实的人",亦即"从事实际活动的人"[1]73。
正是在此基础上,马克思人道主义强调:
"全部社会生活在本质上是实践的"[1]56,"人们自己创造自己的历史"[1]585,人们"周围的感性世界绝不是某种开天辟地以来就直接存在的、始终如一的东西,而是工业和社会状况的产物,是历史的产物,是世世代代活动的结果",而"这种活动、这种连续不断的感性劳动和创造、这种生产,正是整个现存的感性世界的基础"[1]76,77。
总之一句话,不仅是人的社会生活和人类历史,而且现实世界及其对象世界本身,也都是现实的人通过其实践活动所改变和创造的,它们是人自己实践活动的产物和结果,而现实的人及其实践活动则是人类社会生活、历史发展和对象世界的根本,亦即主体、创造者和现实基础。
当然,这并不否认自然界的本原性、先在性和客观性。
正如马克思所言:
"在这种情况下,外部自然界的优先地位仍然会保持着"[1]77。
但问题在于,先于人类历史或脱离开现实的人而存在的那个自然界,对于现实的人来说并非现实的自然界。
现实的人所关注的是对他而言的现实世界是怎样的和应该是什么样的。
因此,对于马克思人道主义而言,它对于现实世界的理解和看法,并非直观的、本然的、抽象的和价值中立的,而是与其理论立场、价值观念和对待现实世界的态度紧密关联在一起。
正是在此意义上,马克思不仅关注对现实的人及其在现实世界中的根本地位和创造作用的正确理解与合理解释,它更关注对现存世界及其社会现状的批判、改造和变革。
3.在哲学功能和使命上,马克思人道主义变革和超越了传统人道主义。
包括十八世纪法国启蒙学者、十九世纪三大空想社会主义者、黑格尔和费尔巴哈等在内的几乎所有传统人道主义者,大都坚持某种本体论化的思维方式。
他们相信现实世界在某个地方存在某种"终极本体"、"绝对真理"和"永恒价值"。
因而,其全部研究都在于探寻和建构关于这种终极本体、绝对真理和永恒价值的理论体系,认为"只要把它发现出来,它就能用自己的力量征服世界"[4]358。
因此,哲学的功能、使命和任务,并非实际地去改造世界,而是正确地认识世界与合理地解释世界。
正是针对传统哲学及其人道主义的上述思想观点,马克思强调:
"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
"[1]57马克思之所以强调不能仅仅满足于正确地解释世界,更要实际地反对现状、改变世界,就思想前提而言,正在于其以人为根本的实践人本思想。
也就是说,对现实的人及其现实世界而言,只有人才是根本,人是主体和中心、出发点和目的、价值标准和评价尺度。
然而,现实世界及其现存状况却使现实的人处在一种非人的物化关系、被奴役的异化状态和像奴隶一样的生存困境之中。
因此,"对实践的唯物主义者即共产主义者来说,全部问题都在于使现存世界革命化,实际地反对并改变现存的事物"[1]75;而对于"实践的人道主义"而言,则"必须推翻那些使人成为被侮辱、被奴役、被遗弃和被蔑视的东西的一切关系"[1]10,由此才能使人获得解放、实现自由、得到发展,从而实现人之为人的价值和意义。
由此可见,与传统人道主义根本不同,马克思人道主义不仅坚持以现实的人及其实践活动为根本,而且更强调通过人的实践活动彻底改造旧世界、创造新世界,从而真正实现人的解放、人的自由和人的发展。
综上所述,马克思人道主义在本质上是对传统人道主义的根本变革和历史超越。
它不仅与费尔巴哈人本学根本不同,而且与传统人道主义也有本质区别。
正因如此,它与马克思哲学、历史唯物主义之间,非但不存在阿尔都塞之所谓"认识论断裂",相反,正是前者构成了后者不可缺少的思想前提和观念基础。
由此也决定了它们之间并不存在什么矛盾和冲突,二者在本质上是内在统一的。
二、马克思人道主义与历史唯物主义的内在统一性
马克思人道主义与历史唯物主义的关系,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中人们最感困惑、质疑最多、因而也是最为难解的一个理论难题。
按照人们通常的理解,历史唯物主义的实质就是坚持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社会物质生活决定社会的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历史发展客观规律决定和制约人的主体活动和主观世界;而按照马克思人道主义观念,社会生活、人类历史和现实世界实际都是以人为根本的,亦即以人为主体和中心、以人为出发点和目的、以人为标准和尺度、以人为根源和根基、以人为本体和根据、以人为前提和基础,等等,它不仅意味着一种以人为根本的价值观念、道德观念和伦理观念,而且代表着一种以人为根本的存在理念、历史观念和世界观念。
由此,便产生了两者之间的所谓矛盾和冲突及其所导致的种种困惑和各种质疑。
这些困惑和质疑的实质主要在于:
马克思人道主义坚持"以人为根本";历史唯物主义则强调"以物质生产为根本"。
以人为根本的人道主义怎么能和以物质生产为根本的历史唯物主义相契合呢?
或者按照阿尔都塞的看法:
人道主义是一种"意识形态";历史唯物主义则是"科学理论"。
作为意识形态的人道主义怎么能纳入作为科学理论的历史唯物主义之中呢?
于是,阿尔都塞认为,马克思创立唯物史观之后便与其以前的人道主义实现了彻底决裂,历史唯物主义由此也变成了"理论的反人道主义";而国内一些学者则主张,人道主义或以人为(根)本,可以作为一种合理的价值观和伦理观纳入马克思主义之中,但它决不能作为一种正确的世界观和历史观为马克思主义所接受。
因为在人们看来,人道主义历史观或人本主义世界观在本质上是唯心主义的,它与历史唯物主义根本对立、水火不容。
由此,前者作为后者的对立物也就长期被排除在了历史唯物主义之外。
人们对问题的理解和解释,往往受一定哲学范式和思维方式的决定和制约。
否定人道主义历史观和世界观的观点和看法,坚持一种物质本体论的理论哲学范式和客观主义的哲学思维方式,以此为前提和基础,它很难从主体、实践等方面去理解社会生活和人类历史,甚至会忽视人在社会生活及其历史发展中的主体地位和创造作用。
其结果,必然要把马克思人道主义与历史唯物主义对立起来。
与此不同,马克思创建了"改变世界的实践哲学范式"和"实践观点的哲学思维方式"[3]。
以此为实质与核心的历史唯物主义,不仅坚持以人的物质生活和社会实践为基础的"实践的唯物主义",而且坚持以现实的人及其实践活动为根本的"实践的人道主义"。
所谓"实践的人道主义"与"实践的唯物主义"之间并非根本对立关系,两者都是历史唯物主义的题中应有之义。
正是在此意义上说,马克思人道主义与历史唯物主义之间非但没有矛盾和冲突,相反,它们之间前后相继、互为前提、彼此依赖、相互补充。
也就是说,二者之间内在统一。
这种统一的根据和表现如下:
1.马克思人道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都坚持以现实的人及其生产实践和物质生活为前提和出发点。
通常人们对历史唯物主义有一种误解,似乎它作为一种历史观只是从某种与人分离、与人对立、外在于人的物、物质存在、物质条件出发,并以此为前提和基础,而忽视或忘记了历史唯物主义所谓物、物质存在和物质条件,其实就是"现实的人"及其"生产实践"和"物质生活"。
对此,马克思恩格斯在谈到历史唯物主义的前提和出发点时曾明确指出:
"全部人类历史的第一个前提无疑是有生命的个人的存在",因此,"一切人类生存的第一个前提,也就是一切历史的第一个前提"是:
"人们为了能够'创造历史',必须能够生活。
但是为了生活,首先就需要吃喝住穿以及其他一些东西。
因此第一个历史活动就是生产满足这些需要的资料,即生产物质生活本身"[1]67,78-79。
换言之,"这种观察方法并不是没有前提的。
它从现实的前提出发,它一刻也不离开这种前提。
它的前提是人,但不是处在某种虚幻的离群索居和固定不变状态的人,而是处在现实的、可以通过经验观察到的、在一定条件下进行的发展过程中的人。
"[1]73或者说,"我们不是从人们所说的、所设想的、所想象的东西出发,也不是从口头说的、思考出来的、设想出来的、想象出来的人出发,去理解有血有肉的人。
我们的出发点是从事实际活动的人"[1]73。
这里所谓"从事实际活动的人"亦即"现实的人",以及他们的生产实践和物质生活,既是历史唯物主义的现实前提和基本出发点,同时也是马克思人道主义的基本前提和根本出发点,或者毋宁说它们是二者的共同前提和共同出发点。
2.历史唯物主义坚持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其实也就是马克思人道主义所坚持的以"现实的人及其现实生活"为根源、根基和基础。
通常人们脱离开现实的人及其现实生活,而把"社会存在"和"经济基础"理解为某种人之外的、纯客观的、实体性的"物质生活条件"和"物质生产关系",例如,所谓地理环境、人口因素和物质资料生产方式等。
因而也把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解释为这种物质生活条件和物质生产关系对社会意识和上层建筑的决定作用。
其实,这种理解和解释恰恰割裂了历史唯物主义与马克思人道主义之间的内在关联,而这两者在马克思那里原本是内在统一的。
这意味着:
在马克思那里,所谓"社会存在",实即"人们的存在","而人们的存在就是他们的现实生活过程"[1]72;所谓"经济基础",亦即"家庭和市民社会",而"家庭和市民社会都是国家的前提"[2]10,或者说它是指"社会的物质生活"或"个人的生活过程"。
因此,所谓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实际就是以"人们的存在"亦即"他们的现实生活过程"为根源、根基和基础来说明他们的思想、意识和观念,即所谓"不是意识决定生活,而是生活决定意识"[1]73;而所谓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则主要是指"国家是从作为家庭的成员和作为市民社会的成员而存在的这种群体中产生的","政治国家没有家庭的自然基础和市民社会的人为基础就不可能存在"[2]12。
或者说,"以一定的方式进行生产活动的一定的个人,发生一定的社会关系和政治关系。
社会结构和国家总是从一定的个人的生活过程中产生的。
"[1]71由此而言:
对于马克思来讲,所谓生活决定意识、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物质生活决定精神生活的历史唯物主义观点和方法,其实亦即以现实的人及其实践活动和现实生活为根源、根基和基础来理解和解释人们的思想意识和社会的上层建筑的"实践的人道主义"历史观念;而以人为根源、根基和基础的实践的人道主义历史观念,亦即强调思想意识和上层建筑都是以现实的人及其生产实践和物质生活为根基、根源和基础的历史唯物主义观点和方法。
简言之,历史唯物主义基本观念其实就是马克思人道主义历史观念,而马克思人道主义历史观念亦即历史唯物主义基本观念。
否认二者之间的这种内在关联和内在一致性,甚至将它们对立起来,既不符合马克思本意,也不符合客观实际。
3.马克思人道主义主张以人为主体和中心、以人为标准和尺度的价值观念,同时也代表历史唯物主义关于历史的主体和中心、价值标准和评价尺度的历史观点。
理解这一点的关键在于,不能把历史观和价值观人为地割裂开来,相反,应把人的价值追求及其价值观念视为人类社会及其历史发展过程中不可缺少的实际内容。
阿尔都塞从结构主义出发,认为马克思引入和继承了黑格尔"历史无主体"的思想,也主张"历史是一个无主体的过程",它意味着"个人在历史上作为个人所起的作用是过程的体现者的作用,而不是过程的主体的作用。
"[4]其实质是把人类社会及其历史发展视为由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所构成的社会结构的自行运动过程。
因而,他断定"马克思的理论反人道主义"、"马克思哲学反人道主义"、"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论反人道主义"[6]563。
其实,这是对马克思哲学、历史唯物主义的一种严重曲解。
事实上,当马克思断言"全部社会生活在本质上是实践的"[1]56、"历史不过是追求着自己目的的人的活动而已"[7]118-119时,他已经把"从事实际活动的人"看作是实践活动的主体、社会生活的主体和历史发展的主体;而当马克思主张人应当"按照人的样子来组织世界"[8]24,恩格斯强调"人只需认识自身,使自己成为衡量一切生活关系的尺度,按照自己的本质去评价这些关系,根据人的本性的要求,真正依照人的方式来安排世界"[2]521之时,他们实际也就把现实的人及其发展本身视为衡量和评价一切事物之价值和意义的根本标准和最终尺度。
而在进一步发展中,这种标准和尺度则具体化为人民群众、人类解放、自由个性、每个人的全面而自由的发展,等等。
由此可见,以人为主体和中心、以人为标准和尺度,既是马克思人道主义的价值观念,同时也是历史唯物主义之历史观念。
4.马克思人道主义主张以人为本体和根据,同时也意味着历史唯物主义关于人类社会及其历史发展的本质和实质的观点。
对于马克思人道主义历史观念来说,所谓以人为本体和根据,首先意味着它把现实的人及其实践活动看作是人所创造的对象世界的基础和本质。
对此,马克思做出如下论证:
"劳动的现实化就是劳动的对象化","这种生产是人的能动的类生活。
通过这种生产,自然界才表现为他的作品和他的现实。
因此,劳动的对象是人的类生活的对象化:
人不仅像在意识中那样在精神上使自己二重化,而且能动地、现实地使自己二重化,从而在他所创造的世界中直观自身。
"[2]268,274不仅如此,在马克思看来,现实的人及其实践活动也是人类社会生活的基础和本质:
"正如同不是宗教创造人,而是人创造宗教一样,不是国家制度创造人民,而是人民创造国家制度"[2]40;家庭、市民社会、国家等等这些社会组织和现实形式,其实是"人的本质的实现"和"人的本质的客体化",而"人始终是这一切实体性东西的本质"[2]51-52。
正因为如此,人类历史作为社会生活的历史化过程,实质上也就是通过现实的人及其历史活动所实现的人类本身的历史发展过程。
这意味着:
"历史本身是自然史的即自然界生成为人这一过程的一个现实部分","整个所谓人类历史不外是人通过人的劳动而诞生的过程,是自然界对人来说的生成过程"[2]308,310。
正因为如此,"现代唯物主义把历史看作人类的发展过程,而它的任务就在于发现这个过程的运动规律"[5]738;而这里所谓人类历史发展规律,并非人之外的某种神秘力量为人确定的行动轨迹和发展路线,它本身就是"人们自己的社会行动的规律"[5]758,亦即从事历史活动的现实的人之实践活动规律。
所有这些都充分表明,所谓对象世界、社会生活和人类历史,其实都以现实的人及其实践活动为本体和根据、本质和实质。
这是马克思人道主义的基本观念,也是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观点。
综上所述,马克思人道主义历史观念,既是一种"通过人并且为了人而对人的本质的真正占有"[2]297,即以人为根本的"实践的人道主义"历史观念,同时也是一种以现实的人为前提和出发点,以实现人的解放和自由个性为目的和宗旨,而以人之改变世界的实践活动为途径和方式的"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