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人生哲学梁漱溟对人生至理的追寻Word格式.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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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今天还能代表宇宙大生命,不断创造,花样翻新的是人类;
人类的创造表现在其生活上、文化上不断的进步。
文化是人工的、人造的,不是自然的、本来的。
总之,是人运用他的心思来改造自然供其应用。
而人群之间关系组织亦随有迁进。
前一代传于后一代,后一代却每有新发明,不必照旧。
前后积累,遂有今天政治经济文物制度之盛。
今后还有我们不及见不及知的新文化新生活。
以此我们说人生意义在创造,宇宙大生命创造无已的趋势在动植物方面业已不见,现在全靠人类文化来表现了,是第二段。
三
人类为何能创造,其他的生物为何不能创造?
那就是因为人类会用心思,而其他一切生物大都不会用心思。
人生的意义就在他会用心思去创造;
要是人类不用心思,便辜负了人生;
不创造,便枉生了一世,所以我们要时时提醒自己,要用心思要创造。
什么是创造,什么是非创造,其间并无严整的界限。
科学家一个新发明固然是创造,文学家一篇新作品固然是创造,其实一个小学生用心学习手工或造句作文,亦莫非创造。
极而言之,人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亦莫不可有创造在内。
不过创造有大有小,其价值有高有低。
有的人富于创造性,有的则否。
譬如灵渠是用了一番大的心思的结果,但小而言之,其间一念之动一手之劳亦都是创造。
是不是创造,要看是否用了心思;
用了心思,便是创造。
四
创造有两方面,一是表现于外面的,如灵渠便是一种很显著的创造。
他如写字作画,政治事功,种种也是同样的创造。
这方面的创造,我们可借用古人的话来名之为“成物”。
还有一种是外面不大容易看得出来的,在一个人生命上的创造。
比如一个人的明白通达或一个人德性,其创造不表现在外面事物,而在本身生命。
这一面的创造,我们也可以用古人的话来名之为“成己”。
换言之,有的人是在外成就的多,有的人在内成就的多。
在内的成就如通达、灵巧、正大、光明、勇敢等等说之不尽。
但细讲起来,成物者,同时亦成己。
如一本学术著作是成物,学问家的自身的智力学问即是成己;
政治家的功业是成物,政治家的自身本领人格又是成己了。
反之成己者同时亦成物。
如一德性涵养好的人是成己,而其待人接物行事亦莫非成物。
又一开明通在的人是成己,而其一句话说出来,无不明白透亮,正是成物了。
五
以下我们将结束这个讲演,顺带指出我们今日应努力创造的方向。
首先要知道,我们生在一个什么时代。
我们实生在一个特殊的时代,一个大变动的时代。
就整个人类来说,是处在一个人类历史空前大转变的时代,也可以说是文化需要大改造的时代。
而就中国一国来说,几千年的老文化,传到近百年来,因为西洋文化入侵叫我们几千年的老文化不得不改造。
我们不能像其他时代的人那样,可以不用心思。
因为我们这个时代,亟待改造;
因为要改造,所以非用心思不可。
也可以说非用心思去创造不可。
我们要用心思替民族并替人类开出一个前途,创造一个新的文化。
这一伟大的创造,是联合全国人共同来创造,不是各个人的小创造、小表现,乃至要联合全世界人共同来创造新世界。
不是各自求一国的富强而止的那回旧事。
我们生在今日谁都推脱不了这责任。
你们年轻的同学,责任更多。
你们眼前的求学重在成己,末后却要重在成物。
眼前不忙着有表现,却必要立志为民族为世界解决大问题,开辟新文化。
这样方是合于宇宙大生命的创造精神,而实践了人生的意义。
三种人生态度——逐求、厌离、郑重
“人生态度”是指人日常生活的倾向而言,向深里讲,即入了哲学范围;
向粗浅里说,也不难明白。
依中国分法,将人生态度分为“出世”与“入世”两种,但我嫌其笼统,不如三分法较为详尽适中。
我们仔细分析:
人生态度之深浅、曲折、偏正……各式各种都有;
而各时代、各民族、各社会,亦皆有其各种不同之精神;
故欲求不笼统,而究难免于笼统。
我们现在所用之三分法,亦不过是比较适中的办法而已。
按三分法,第一种人生态度,可用“逐求”二字以表示之。
此意即谓人于现实生活中逐求不已:
如,饮食、宴安、名誉、声、色、货、利等,一面受趣味引诱,一面受问题刺激,颠倒迷离于苦乐中,与其他生物亦无所异;
此第一种人生态度(逐求),能够彻底做到家,发挥至最高点者,即为近代之西洋人。
他们纯为向外用力,两眼直向前看,逐求于物质享受,其征服自然之威力实甚伟大,最值得令人拍掌称赞。
他们并且能将此第一种人生态度理智化,使之成为一套理论——哲学。
其可为代表者,是美国杜威之实验主义,他很能细密地寻求出学理的基础来。
第二种人生态度为“厌离”的人生态度。
第一种人生态度为人对于物的问题。
第三种人生态度为人对于人的问题,此则为人对于自己本身的问题。
人与其他动物不同,其他动物全走本能道路,而人则走理智道路,其理智作用特别发达。
其最特殊之点,即在回转头来反看自己,此为一切生物之所不及于人者。
当人转回头来冷静地观察其生活时,即感觉得人生太苦,一方面自己为饮食男女及一切欲望所纠缠,不能不有许多痛苦;
而在另一方面,社会上又充满了无限的偏私、嫉忌、仇怨、计较,以及生离死别种种现象,更足使人感觉得人生太无意思。
如是,乃产生一种厌离人世的人生态度。
此态度为人人所同有。
世俗之愚夫愚妇皆有此想,因愚夫愚妇亦能回头想,回头想时,便欲厌离。
但此种人生态度虽为人人所同具,而所分别者即在程度上深浅之差,只看彻底不彻底、到家不到家而已。
此种厌离的人生态度,为许多宗教之所由生。
最能发挥到家者,厥为印度人;
印度人最奇怪,其整个生活,完全为宗教生活。
他们最彻底,最完全;
其中最通透者为佛家。
第三种人生态度,可以用“郑重”二字以表示之。
郑重态度,又可分为两层来说:
其一,为不反观自己时——向外用力;
其二,为回头看自家时——向内用力。
在未曾回头看而自然有的郑重态度,即儿童之天真烂漫的生活。
儿童对其生活,有天然之郑重,与天然之不忽略,故谓之天真;
真者真切。
天者天然,即顺从其生命之自然流行也。
于此处我特别提出儿童来说者,因我在此所用之“郑重”一词似太严重。
其实并不严重。
我之所谓“郑重”,实即自觉地听其生命之自然流行,求其自然合理耳。
“郑重”即是将全副精神照顾当下,如儿童之能将其生活放在当下,无前无后,一心一意,绝不知道回头反看,一味听从于生命之自然的发挥,几与向前逐求差不多少,但确有分别。
此系言浅一层。
更深而言之,从反回头来看生活而郑重生活,这才是真正的发挥郑重。
这条路发挥得最到家的,即为中国之儒家。
此种人生态度亦甚简单,主要意义即是教人“自觉的尽力量去生活”。
此话虽平常,但一切儒家之道理尽包含在内;
如后来儒家之“寡欲”、“节欲”、“窒欲”等说,都是要人清楚地自觉地尽力于当下的生活。
儒家最反对仰赖于外力之催逼,与外边趣味之引诱往前度生活。
引诱向前生活,为被动的、逐求的,而非为自觉自主的;
儒家之所以排斥欲望,即以欲望为逐求的、非自觉的,不是尽力量去生活。
此话可以包含一切道理:
如“正心诚意”、“慎独”、“仁义”、“忠恕”等,都是以自己自觉的力量去生活。
再如普通所谓“仁至义尽”、“心情俱到”等,亦皆此意。
此三种人生态度,每种态度皆有浅深。
浅的厌离不能与深韵逐求相比。
逐求是世俗的路,郑重是道德的路,而厌离则为宗教的路。
将此三者排列而为比较,当以逐求态度为较浅;
以郑重与厌离二种态度相较,则郑重较难;
从逐求态度进步转变到郑重态度自然也可能,但我觉得很不容易。
普通都是由逐求态度折到厌离态度,从厌离态度再转入郑重态度,宋明之理学家大多如此,所谓出入儒释,都是经过厌离生活,然后重又归来尽力于当下之生活。
即以我言,亦恰如此。
在我十几岁时,极接近于实利主义,后转入于佛家,最后方归于儒家。
厌离之情殊为深刻,由是转过来才能尽力于生活;
否则便会落于逐求,落于假的尽力。
故非心里极干净,无纤毫贪求之念,不能尽力生活。
而真的尽力生活,又每在经过厌离之后。
合理的人生态度
我很惭愧我讲这个题目,如果我的生活能够合理,我就不是这个样子。
我现在患失眠的症候,昨天夜里最厉害,精神十分不好,这实在因为虽然晓得所谓“合理的生活”而不能实有诸己。
这种样子确为自己生活未能调顺自然合乎天理的征见,所以我讲这个题目,真是惭愧!
我虽如此,但我见得社会上一般人真是摸不着合理的路子去走,陷在那不合理的生活中,真是痛苦!
真是可怜悯!
不能不说几句话。
我们且分粗细两层去说说。
先说粗的,那便请看现在社会上的情形(尤其是北京上海这些的地方),大家都是争着抢钱,像疯狂的一样。
新近看《东方杂志》译罗素《中国国民性的几特点》,说中国人不好一面的特点顶头一件就是贪婪。
这话是今日不能否认的。
但何以会这样呢?
这就为他们没有摸着合理的路子;
这就是他们人生态度的错谬。
他们把生活的美满全放在物质的享受上,如饮食男女起居器用一切感觉上的娱乐。
总而言之,他以为乐在外边,而总要向外有所取得,两眼东觅西求,如贼如鼠。
因此他们抢钱好去买乐。
其实这样子是得不着快乐的,他们把他们的乐已经丧失,再也得不着真实甜美的乐趣;
他们真是痛苦极了!
可怜极了!
在我想,这种情形似是西洋风气进来之后才现有的。
在几十年以前中国人还是守着他们自来耻言利的态度,这是看过当时社会情形的人所能详道的。
中国国民性原来的特点恐怕是比别的民族好讲清高,不见得是比别的民族贪婪。
现在社会上贪风的炽盛,是西洋人着重物质生活的幸福和倡言利的新观念启发出来的。
贪婪在个人是他的错谬和苦痛,在社会则是种种腐败种种罪恶的病原菌。
例如那最大的政治紊乱问题,就是出于此。
如果今日贪婪的风气不改,中国民族的前途就无复希望,此可断言者。
而这种人生态度如果没有根本掉换过,这贪风是不会改的。
我们看见这些论及人生观的文章,如陈仲甫先生作的《人生真义》,李守常先生作的《今》,胡适之先生作的《不朽》,所谓“新青年”一派的人生观都不能让我们满意。
陈先生说:
“执行意志,满足欲望(自食色以至道德的名誉),是个人生存的根合理的人生态度…本理由;
个人生存的时候当努力造成幸福,享受幸福,并且留在社会上让后来的个人也能享受,递相授受以至无穷。
”这些话完全见出那种向外要有所取得的态度,虽然不当把他与贪婪风气混为一谈,但实在都是那一条路子。
李先生、胡先生,也通是这般路子;
一言以蔽之,总是向外找的,不晓得在自己身上认出了人生的价值。
他们只为兼重“个人”和“社会”,“负责”和“享福”,是其免于危险的一点。
如胡先生说小我对以前的大我负责,对以后未来的大我负责,李先生说不当厌“今”,不当乐“今”,应当利用“今”,一类话是也。
其实在这条路上无论你把话说的怎样好,也不能让人免于流入贪婪,或转移贪婪的风气;
至于要解决烦闷,奠定人生,那更说不到了。
照我说:
人生没有什么意义可指,如其寻问,就是在人生生活上而有其意义;
人生没有什么价值可评,如其寻问,那么不论何人当下都已圆足无缺无欠(不待什么事业、功德、学问、名誉,或什么好的成就,而后才有价值)。
人生没有什么责任可负,如其寻问,那么只有当下自己所责之于自己的。
尤其要切着大家错误点而说的,就是人生快乐就在生活本身上。
就在活动上,而不在有所享受于外。
粗着指给大家一条大路,就是改换那求生活美满于外边享受的路子,而回头认取自身活动上的乐趣,各自找个地方去活动。
人类的天性是爱活动的,就在活动上而有乐趣。
譬如小孩子总是要跳动唱闹的,你如果叫他安静坐在那里不许动,几乎几分钟都坐不住。
大人也是如此,乐的时候必想动,动的时候必然乐。
因为活动就使他生机畅发,那就是他的快乐,并不要向外找快乐。
大约一个人都蕴蓄着一团力量在内里,要藉着一种活动发挥出来,而后这个人一生才是舒发的,快乐的,也就是合理的。
我以为凡人都应当就自己的聪明才力找个相当的地方去活动。
喜欢一种科学;
就弄那种科学;
喜欢一种艺术,就弄那种艺术,喜欢回家种地,就去种地,喜欢经营一桩事业,就去经营,总而言之,找个地方把自家的力气用在里头,让他发挥尽致。
这样便是人生的美满,这样就有了人生的价值,这样就有了人生的乐趣。
乐趣完全是在自己浑沦活动之中。
即如吃糖一事,不要误会乐趣在糖上,应晓得是在吃上,换一句话,就是不在所享受上,而在能活动上。
我们不应当那么可怜丧失自己,去向外找东西,一切所有都在这里,都在自己身上,不待外求。
我们眼看这一般人死命的东寻西找,真是可怜!
虽然他们的宝贝就藏在家里,他却不自知,走遍天涯那是永远不能找到的。
他们再也不得回家!
因为他们已经走入了歧路!
陈先生胡先生李先生都还在这歧路上,又怎能指示这些人回家?
怎能救转社会的颓风?
所以必须根本掉换过这方向来,如我所说的才得。
同时在这社会上有一般人恰好与此相反。
他们看见旁人那样的贪婪,那样的陷溺在肉欲,如此污浊纷乱的世界,就引起厌恶物质生活的反动,就要去学佛修道,喜欢清静修行做工夫,如北京的同善社等团体,都是应运而生的,他们的势力直遍及于外省各县,其散碎无所属的高高低低各种求道者更不能计数。
去年我在南京上海见这样的事真是很多很多,学生中也有如此的,这都是因为找不出一个合理的人生态度出来,也就是不知道要怎样生活才好。
常有是一个贪婪的官僚同时就是一个念佛讲道的修行者,尤其可以见出他得不着一条路的可怜样子。
这两条路同样是违离了人类本性的,人类的本性不是贪婪,也不是禁欲,不是驰逐于外,也不是清静自守,人类的本性是很自然很条顺很活泼如活水似的流了前去。
所以他们一定要把好动的做到静止,一定要遏抑诸般本能的生活,一定要弄许多矫揉造作的工夫,都是不对的,都不是合理的人生态度。
然如果照陈胡李诸先生的话去教导他们实在是不中用,完全和他们心里事情不相干。
他们并不能因此有什么启发,得到什么受用;
此容后说。
我们粗着一点观察,现在社会上的人是如此情形了,我还要对于我们青年有一种较细的指导。
据我所见,我们一般青年真是可怜悯,像是大家都被“私的丝”缠缚了一身,都不能剥掉这种缠缚,超出私。
合理的人生生活
这个问题似乎是人人都当留意的,无须解释。
但是在什么时候的人最要求解决这个问题呢?
这在青年时代,尤其较优秀的,愈觉这种寻求的急切。
我在中学时即如此,有几个朋友也如此。
后来到北大,那边有几个同学也如此。
都是感觉烦闷,因而发生种种奇异的思想,甚至自杀。
恐怕这边诸位中或者也许有这样的。
所以把这个问题略说一下。
大约要说这个问题,与生理心理方面很有关系。
一个人身体发育将要完全的时候,不知不觉有种种不宁贴的情境。
过了这一阵即将渐渐复归平静;
或是问题稍得解决,亦可渐归平静。
大约天资较高的,此等现象较甚。
据我个人的经验,在这时候,很想求得自己所要求的人生生活,很想打量打量,不愿模模糊糊的过下去。
此中多少含有一点与众不同的意思,很容易看着庸众生活的讨厌。
此时出世思想甚易萌动,有许多朋友都如此。
要遁迹空门。
这种念头大约在自杀念头以前。
总之他愿意与别人不同一点,不一定拘什么方式,如想成英雄伟人也即是。
这在男青年格外的多。
想出世多少是不合理的,但除非最亲切的师友,不容易劝转这种念头。
凡是特殊的生活,其性质总带不合理的意味,如想求道求仙或成伟人等等。
这与知识关系较少,与情志方面关系较为深切,所以由特殊人生生活的倾向到合理的人生生活之转变,很非旁人所能为力。
虽然也有永远持其特殊人生生活态度,但大多数都能由激越转入平实,这实在是好现象。
由激越转入的平实,方为真正的平实,否则恐怕是凡庸。
凡是想做特殊生活的,根本都是一个浅。
他太重视大人物,很为大人物所引诱。
不但这个,无论什么财货、圣贤、仙、佛、功业、学问,只要看上一样东西,便都是一个浅。
我们希望人人都有圆满的生活,如果你要做特殊生活,便是希望有加于人。
这根本是侮辱自己的人类,凡是人类都应是一般的,我们只应求一个“人的圆满”,同时也希望人人都得一个“人的圆满”。
如果圣人的意义是超加于常人的,那圣人也就是不必要的。
我们心目中的圣人,只是一个“人的圆满”。
又平常人喜欢讲道德,在吾人意思,就是合理的生活,如果以为道德是超于常人的,我们就也同样的排斥。
总而言之,激越是我们所欢迎,但希望他能归于平实。
我们说别的生活不合理,那么,合理的生活有没有其积极的主张呢?
有的。
方才说,没有一物可以看得上,这就是没有安排计较,这就是合理的人生生活。
我们只应顺着我们的本性去走。
这须待解释,就是要问,吾人在生活中是怎么回事?
何以使我们如此而不如彼?
这个支配我们行动的心理作用,是直觉而非理智。
我们平常所倾向的,多是合于我们脾胃的意味;
所以能领受这个意味的,就是直觉作用,不是理智作用。
如果看得上一种东西而安排计较着去走,就会渐渐违离了我们原来生活的路子。
说浅显一点,就是,粗莽而任天真的人,生活比较是合理的。
若处处抑制情感,事事安排计较,反到错误愈多。
我们所谓道德,决非先有客观的道理存放在那里,然后我们人遵循着去走。
这种客观的道理,是没有的。
我以为只要任听直觉的冲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都是对的。
各时代各地方都有道德伦理等等的名词,但我们求其根本基础,差不多全在直觉,就是平常喜欢说的良心。
譬如某人作了一件好的事情,我们看见或者听人称道,便立刻有欣羡赞叹之感,甚或感极堕泪,这是什么缘故呢?
这就因为我们自己根本上喜欢这样,不是谁人能教给我们的,这是一种本能。
理智是待教的,直觉不待教——道德不待教。
要求合理的生活,只有完全听凭直觉。
又如听见恶人做恶而愤怒,粗莽的就恨不手刃其人,其感情较常人格外激烈,因为他比较少受社会上种种复杂习俗的薰染,所以他的天生的反感格外容易引起。
只有完全听凭自己真实的真诚的不自欺的直觉,才有合理的生活。
最对的莫过于自己直觉的认识。
但如何使直觉为真诚的,很应注重。
一个人,只要能完全听凭他真诚的直觉,他虽然不希望成一个大人物,但是他里面有真实的气力,自然有作大事业,成大学问的可能。
凡是成大事业,成大学问的人,都是凭他里面的兴味,冲动,决非理智计较的力量。
如何才能得到痛快的合理的生活
今天有三个意思要和大家说。
第一个意思是:
师生之间切不要使之落于应付,应常常以坦白的心相示,而求其相通。
如果落于应付,则此种生活殊无意趣。
大概在先生一面,心里要能够平平静静的,不存一个要责望同学以非如何不可的意思;
也不因少数同学懒惰而有不平之气。
在同学一面,更要坦白实在——不搪塞,不欺骗,不懒惰。
所谓坦白,就是指自己力量尽到而言;
虽然自己有短处,有为难处,也要照样子摆出来。
如果力量没尽到而搪塞饰掩,这是虚伪;
如果力量没尽到而把懒惰摆出来给人看,这便是无耻。
这两者是毁灭生命的凿子。
人生只有尽力,尽力才有坦白之可言。
坦白决不是没有羞恶,没有判断,它是要使每个人从坦白真实里面来认识自己,来发挥各自的生命力。
每人都能如此,其情必顺,其心必通,才不致落于形式的表面的应付上,才能够大家齐心向前发展,创造!
第二个意思是:
人都是要求过一个痛快的生活。
但此痛快生活,果何自而来?
就是在各自的精力能够常常集中,发挥,运用。
此意即说,敷衍、懒惰、不做事,空自一天天企待着去挨磨日子,便没法得到一个痛快的生活——也很不合算。
于此我可以述说我的两个经验。
头一个经验,仿佛自己越是在给别人有所牺牲的时候,心里特别觉得痛快、酣畅、开展。
反过来,自己力气不为人家用,似乎应该舒服,其实并不如此,反是心里感觉特别紧缩,闷苦。
所以为社会牺牲,是合乎人类生命的自然要求,这个地方可以让我们生活更能有力!
再一个经验,就是劳动。
我们都是身体很少劳动的人,可是我常是这样:
颇费力气的事情开头懒于去作,等到劳动以后,遍身出汗,心里反倒觉得异常痛快。
以上这两个经验,一个比较深细,一个比较粗浅。
但都是告诉我们力量要用出来才能痛快。
人类生命的自然要求就是如此。
于此苟无所悟,实在等于斫丧自己的生命。
第三个意思是:
有的人每每看轻自己的工作,觉得粗浅而不足为,这是一个错误。
须知虽然是粗浅的事情,如果能集中整个精力来作,也都能做到精微高深的境界。
古人云:
“洒扫、应对、进退,即是形而上学”,又云:
“下学而上达”,都是指此而言。
在事情本身说,表面上只有大小之殊,没有精粗——这件事比那件事粗浅——的分野。
俗话说:
“天下七十二行,行行出状元”,只在各人自求而已。
大概任何一件事业或一种学术,只怕不肯用心,肯用心一定可以得到许多的启示与教训,一定可以有所得,有所悟。
在这个地方的所得,同在那个地方所得的是一样高深;
在这里有所通,在别处也没有什么不通,所谓一通百通。
所以凡对人情事理有所悟者,就是很大的学问。
此其要点,即在集中精力,多用心思,去掉懒惰。
能如此,才算握住生命真谛,才算得到痛快的合理的生活。
谈生命与向上创造
谈到向上创造,必先明白生命。
生命是怎样一回事呢?
在这里且先说:
生命和生活是否有个分别?
生命与生活,在我说实际上是纯然一回事;
不过为说话方便计,每好将这件事打成两截。
所谓两截,就是,一为体,一为用。
其实这只是勉强的分法,譬如以动言之,离开动力便没有活动;
离开活动就没有动力,本是一回事。
宇宙之所表现者虽纷繁万状,其实即体即用,也只是一回事,并非另有本体。
犹如说:
我连续不断的生活,就是“我”;
不能将“我”与连续不断的生活分为二。
生命与生活只是字样不同,一为表体,一为表用而已。
“生”与“活”二字,意义相同,生即活,活亦即生。
唯“生”“活”与“动”则有别。
车轮转,“动”也,但不能谓之“生”或“活”。
所谓“生活”者,就是自动的意思;
自动就是偶然。
偶然就是不期然的,非必然的,说不出为什么而然。
自动即从此开端动起——为第一动,不能更追问其所由然;
再问则唯是许多外缘矣。
生命是什么?
就是活的相续。
“活”就是“向上创造”。
向上就是有类于自己自动地振作,就是“活”;
“活”之来源,则不可知。
如诗文书画,兴来从事,则觉特别灵活有神,此实莫名其所以然。
特别灵活就是指着最大的向上创造,最少机械性。
虽然在人的习惯上,其动的方式可以前后因袭,但此无碍于特别灵活,因为它是促进创造的。
一般人大都把生活看作是有意识的,生命当作是有目的的,这是错误。
整个生命的本身是毫无目的的。
有意识的生活,只是我们生活的表面。
就人的一生那么长的时间言之,仍以无意识生活为多。
并且即在自己觉得好像有目的,其实仍是没有目的。
就一段一段琐碎的生活上,分别目的与手段,是可以的;
就整个生活说,没法说目的——实在也没有目的。
如果要有目的,在有生之初就应当有了,后来现按上去一个目的就不是了。
向上创造就是灵活奋进,细分析之可有两点:
(一)向上翻高,
(二)往广阔里开展。
生命(或生物)自开头起就是这么一回事,一直到人类——到现在的人类,仍是这么一回事。
生物进化史、人类文化史,处处都表明这向上与扩大。
以至现在我们要好的心、奔赴理想的精神,还无非是这回事。
发展到此,已证明生命的胜利。
但这个胜利,不是开头就规定如此,今后的归趋,仍然是不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