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4卖油翁.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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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4卖油翁
卖油翁
庆历四年春，卖油翁于草庐之中会宾客大宴，殚其地之出，竭其庐之入，山肴野蔌，杂然前陈。
满座宾客无不伸颈、侧目、默叹，以为妙绝。
翁敝衣缊袍，颓然乎其间，俨然若神人。
毕，听林嗣环《口技》，夜与众宾客承天寺夜游。
翌日，翁晓出净慈寺送林子方钱塘湖春行，杜少府之任蜀州，王维使之塞上，王湾次北固山下。
旋与王安石登飞来峰，过零丁洋，泊秦淮。
正所谓“相见时难别亦难”，翁欲再渡荆门送别，王曰：
“在下已左迁蓝关，归田园居。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我欲乘风归去。
”翁曰：
“今当远离，君有一言可以终身行之者乎？
”王感其诚，曰：
“翁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何若捕蛇，当其租入，怡然而乐也？
”翁临表涕零，不知所言。
翁喜，即自富阳至桐庐，一百许里，奇山异水，天下独绝，虽乘奔御风不以疾也。
已而夕阳在山，见行者休于树，负者歌于途，前者呼，后者应，伛偻提携，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
又闻水声潺潺而泻出于桃花林间，林则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
翁念曰：
“此必武陵桃花源也。
”欲前行，不意陶渊明带月荷锄归矣，便要还家。
村中闻有此人，咸来问讯，皆出酒食。
是夜，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
陶曰：
“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耳！
”翁默而久之，对月曰：
“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
先生为人谋则忠，与朋友交则信。
”言之，微闻呓语，未几有齁声起，陶已寐矣。
烟花三月，翁不敢稍逾越，过鹦鹉洲，见潭中鱼可百许头，皆若空游无所依，佁然不动，俶尔远逝，往来翕忽。
翁行十日十夜至于郢。
当是时，早有家人出郭相扶将。
翁至舍，闻鸡犬相闻，间以“唧唧”之声，见木兰女当户织，其子则磨刀霍霍向猪羊。
聚室而谋曰：
“吾将出塞，尔等须躬耕南阳，往来种作，曾益其所不能。
”众人献疑。
其妻爱莲说：
“以残年余力曾不能毁山之一毛，如从流飘荡何？
”翁曰：
“余幼时即嗜学，家贫，无从致书以观。
”其妻曰：
“当常记溪亭日暮，沈醉不知归路，设酒杀鸡作食。
”翁然之，曰：
“君问归期未有期，而况关关雎鸠，在河之洲乎？
”
翁欲前行，墨子至矣。
翁大喜曰：
“夫子何命焉为？
”墨子曰：
“予已三顾茅庐矣。
公输盘为楚为云梯之械，成，将以攻宋，宋何罪之有？
”翁曰：
“肉食者谋之，又何间焉？
”墨子曰：
“肉食者鄙，未能远谋。
胡不见我于王？
”于是入朝见楚王。
楚王问所欲，墨子不用尚书郎，曰：
“宋无罪而攻之，不可谓仁。
”王曰：
“善哉！
虽然，公输盘为我为云梯，必取宋。
”于是见公输盘，试之以攻宋。
公输盘之攻械尽，子墨子之守御有余。
楚王曰：
“善哉！
吾请无攻宋也。
”墨子出，翁语于墨子曰：
“楚王乃有窃疾者也。
”墨子大不以为然。
王曰：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宁叫我负天下人，不叫天下人负我。
吾知所以拒子矣。
吾誓杀汝。
”
翁南极潇湘，拜滕子京。
见洞庭湖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岸芷汀兰，郁郁青青。
滕子京修八尺有余，形貌昳丽，乃曰：
“先生着都户铁衣，左佩刀，右佩容臭。
攘除奸凶，讨贼兴复，而今谪守巴陵，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废具兴。
虽古仁人亦莫能为，真乃衔远山、吞长江之胸襟也！
”翁曰：
“先生差矣！
余寒暑易节，始一反焉，实仰先生之晓畅军事，性行淑均，贞良死节之风范，以昭阁下平明之理矣。
”京曰：
“长者亦差矣，戍轮台，守巴陵，庶竭驽钝，此臣所以报先帝而忠陛下之职分也。
”翁曰：
“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何苦而不平！
”
翁语于京曰：
“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
君慕圣贤之道，千里马也；然处江湖之远，忧谗畏讥，感极而悲，是无伯乐也。
何若同见昌黎，一遇伯乐乎？
”京曰：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余当效公之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以此自终矣。
”
洞庭已八月湖水平，然翁欲济无舟楫，无奈过故人庄，与孟浩然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期以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
翁乘马便下襄阳向洛阳，至滁州望琅琊山，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
遂驱马欲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诣太守，太守不在，问之，或曰：
“环滁皆山也，其朝而往，暮而归，四时之景不同，而乐亦无穷也。
”遂入山。
山中游人虽未盛，泉而茗者，罍而歌者，红装而騫者，亦时时有。
风力虽尚劲，然徒步则汗出浃背。
峰回路转，有亭翼然临于泉上，亭内觥筹交错，起坐喧哗，中有苍颜白发者，料必太守，即系马于树，高声曰：
“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
”太守惊疑，转视翁，曰：
“禽鸟知山林之乐，而不知人之乐；人知从太守游而乐，而不知太守之乐其乐也。
翁其知否？
”翁曰：
“太守醉能同其乐，醒能述以文。
”遂书《醉翁亭记》与翁。
翁曰：
“太守乃大家，何无诗也。
”翁即书诗四句曰：
“春和景明洞庭乐，淫雨霏霏岳阳愁。
莫道阳关谁与归，修进亦忧退亦忧。
”翁曰：
“太守和范公之妙也。
然则，何以不惑而自号曰‘醉翁’也？
”太守无以应。
既而，翁喟曰：
“吾朝侍卫之臣，忠志之士，皆不懈于内，忘身于外，而上则弃诸江湖，此诚食马者不知其能千里而食也。
”忽听得一声马鸣，此时，一人曰：
“翁策之不以其道，食之不能尽其才，鸣之而不能通其意，欲与常马等且不可得，安求岂为良马也？
呜呼，其真无马邪？
其真不知马也！
”言之，貌若甚戚者。
翁愧曰：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余肉眼不识良马，请昌黎先生恕罪。
先生亦欲见太守也？
”韩愈曰：
“太守谓谁？
”翁曰：
“庐陵欧阳修也。
”即高声嚷道：
“太守幸甚至哉，伯乐至矣！
”翁于太守处居十日，有扁鹊烫熨、针石、火齐之所及，愈，即奔钱塘见观潮诸君。
庆历六年九月十五日，翁至钱塘。
但见江上洪波涌起，浊浪排空，日星隐耀，山岳潜形。
俶尔远逝，波澜不惊。
未几，风烟俱静，天山共色，一舸无迹。
惊疑间，见一船头坐三人，中为东坡。
翁喜，高声曰：
“盖大苏也？
”轼即上岸，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鬓微霜，酒酣胸胆，踉踉跄跄。
曰：
“余怀子由，不意翁至矣。
再欲吾赴草庐乎？
”乃引翁登琼楼玉宇，轼举杯邀月，把酒问天。
翁曰：
“天上宫阙，或皓月千里，或斜风细雨，可以调素琴阅金经；可以起舞弄清影。
”轼曰：
“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惟余莽莽，余不胜寒也。
”
夜，轼解衣欲睡，月色入户，欣然起行。
念无与为乐者，遂至厢房，见翁亦未寝，即要翁驾一扁舟至湖上，见接天莲叶之间，莲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不蔓不枝，亭亭净植，翁念曰：
“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
比至亭上。
有一人大白而饮。
轼大喜。
翁曰：
“湖中焉得更有此人！
”即拉二人强饮三大白。
问其姓氏，乃山阴人张岱。
翁曰：
“久闻先生湖心亭看雪，请赐之。
”岱即诵其文，“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
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
”轼击节大赞，期以大雪同行。
翁喃喃曰“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
”
庆历八年九月十二日，翁乘王维单车欲问边，见岑参。
维曰：
“君自故乡来，彼野芳发而幽香，佳木秀而繁阴，小桥流水，树林阴翳，鸣声上下；而都护在燕然，八月即飞雪，长者能同其寒否？
”翁曰：
“余亦尝行深山巨谷，穷冬烈风之中，胡天冷冰岂奈我何？
”
维即于渭城邀王勃、高适同唱阳关三叠为之饯行。
维曰：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
劝君更近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翁不觉黯然。
适曰：
“余别董大曰：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而今于翁是矣。
维之言不过欲留翁矣。
翁其信之？
”翁不禁潸然泪下，曰：
“今我何功德，曾不事农桑。
诸君牵挂意，念此私自愧。
”勃曰：
“长者不应有恨，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
”
翁即出塞，正所谓“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
”但见天苍苍，野茫茫。
翁遂迷，不复得路，唯循一雪上空留马行处，复前行，四肢僵劲不能动，醒时有媵人持汤沃灌，以衾拥覆，然犹感狐裘不暖锦衾薄，久而乃和。
视之，已入珠帘罗幕矣，且有着铁衣、控角弓之军士。
参乃命胡琴琵琶与羌笛奏《白雪歌》迎之。
曰：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
”既而请翁出辕门，赏瀚海阑干百丈冰。
果真是“塞下秋来风景异，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翁停数日，岑参置酒饮归客，浊酒一杯。
翁曰：
“若毒之乎？
”参曰：
“余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夙夜忧叹，五月渡泸，深入不毛，尔来二十有一年矣。
其间，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余忘身于外，勤且艰若此者，盖追先帝之殊遇，欲报之于陛下也。
”翁曰：
“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此之谓大丈夫。
”翁挥泪辞去。
元丰六年十月十二日，翁抵潼关，举目四望，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宫阙万间都成了土。
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意踌躇间。
忽见复有贫妇人，抱子在其旁。
翁怜之，念曰：
“此可为宫室之美，妻妾之奉，所识穷乏者得我欤。
”道：
“尔由是则可以避患矣。
”翁曰：
“一箪食，一豆羹，得之则生，弗得则死，呼尔而与之，行道之人弗受；蹴尔而与之，乞人不屑也。
此有甚于生者，故不为苟得也。
”
当是时，夕阳西下，人影散乱。
遥见杜甫草堂，虽为秋风所破，然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
远可风烟望五津，大漠孤烟直，近可赏明月几时有，悠然见南山。
不禁赞曰：
“斯是陋室，惟君德馨。
君子居之，何陋之有？
”甫曰：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
然巴山楚水凄凉地，二十三年弃置身。
行路难，行路难。
多歧路，今安在？
”翁曰：
“门前流水尚能西，长风破浪会有时，”甫欲翁共剪西窗，话巴山夜雨。
翁曰：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此事古难全。
”谢去。
渔人曰：
“翁常趋百里外，从乡之先达，执经叩问。
今又负箧曵屣，行深山巨谷中，穷冬烈风，足肤皲裂而不知，以中有足乐者，不知口体之奉不若人，忠之属也，高尚士也。
”众人然之。
翁曰：
“余虽愚，卒有所闻。
北山愚公，年且九十，面山而居，惩山北之塞，率妻子邑人来此绝境，叩石垦壤，箕畚运于渤海之尾，隐土之北，帝感其诚，当受之。
”
愚公曰：
“尔等所言差矣。
邻人京城氏之孀妻弱子，日再食，无鲜肥滋味之享，又苛政猛于虎，孀大窘。
”众人请问河曲智叟，智叟曰：
“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诸公皆德隆望尊，所言甚是，且非独贤者有是心也，人皆有之，然则孀其不受矣。
”
未几。
翁欲行，曹刿至矣，曰：
“十年春，齐师伐我。
公以小大之狱虽不能察，必以情，战于长勺。
齐师败绩。
”即与人论战，曰：
“夫战，勇气也。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彼竭我盈，故克之。
”孟子曰：
“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
”邹忌深颔之。
曰：
“齐威王纳臣亮言，亲贤臣，远小人，开张圣听，若有作奸犯科及为忠善者，全付有司论其刑赏。
令初下，群臣进谏，门庭若市。
期年之后，虽欲言，无可进者。
燕赵韩魏闻之，皆朝于齐。
此所谓战胜于朝廷。
”孟子曰：
“生，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
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
翁停数日，辞去，此中人语云：
“不足为外人道也。
”翁曰：
“我本布衣，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诸君不以余卑鄙，待我以手足之情，语我以当世之事，余不胜受恩感激。
岂可失其本心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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