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翠作品综论三Word格式.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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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首词皆表达作者的爱国心声,情感悲愤,却非粗犷叫嚣,致失词体之美。
缪钺先生云:
“词体要眇,尤贵含蓄,故虽豪壮激昂之情,亦宜出之以沉绵深挚。
豪壮之情,可激于一时之义愤,而沉挚之情,须赖平时之素养。
豪壮之情,譬诸匹夫之勇,而沉挚之情,则仁者之大勇也。
自古忠义之士,爱国家、爱民族,躬蹈百险,坚贞不渝,必赖一种深厚之修养,绝非徒恃血气者所能为力。
最高之文学作品,即在能以精美之辞达此种沈挚之情,若喊口号式之肤浅宣传文字,殆非所尚”⒂。
小翠这三首词因国家民族的危难而作,明显不是轻灵柔婉的风格,但也非稼轩的雄放苍莽,而是介乎豪婉之间的“感慨”。
感慨是一种沉痛愤慨的情绪,也是一种风格,清词名家郭麐仿司空图《诗品》作《词品》,其中形容“感慨”:
“人生一世,能无感焉?
哀来乐往,云浮鸟仙。
铜驼巷陌,金人岁年。
铅水迸泪,鹍鸡裂弦。
如有万古,入其肺肝。
夫子何叹,唯唯不然”⒃,上引三词即如此。
三词中有“中原”、“江潮”、“烽火”、“长城”、“铁骑”、“大漠”、“黄沙”、“故国山河”、“天倾西北”、“东南海市”等宏大的场景,而又有“菊花”、“香稻”、“鹦鹉粒”、“菰蒲”、“柳丝”、“樱花”、“红雪”、“唐装”、“宫扇”、“铜仙”、“青鸾”、“艳魄”、“杜鹃”、“秦箫”等细美华贵的意象点缀其间,兼用多种词意含蓄的典故,情绪偏向于激烈而仍有节制,不是奔泻无馀,可见词人的修养,非徒恃血气也。
《湘月·
题何香凝女士画梅、余静芝女士桃花、张聿光补柳合幅》一词亦为感时而作之精品:
美人来未?
正江南日暮,碧云千里。
情太芳菲心太冷,谁是梅花知己?
老干风雷,仙姿冰雪,别有伤时意。
胭脂几点,泪痕吹下天际。
别来杨柳依依,树犹如此,顾影添憔悴。
梦醒空山人一世,换了冷红生翠。
洗马愁多,避秦地窄,并作三株媚。
春魂如水,无端风又吹起。
题图之作,以借题发挥、不脱不粘为佳。
词中写出图中所绘梅花、桃花、杨柳之形态与神韵,更能融入词人与三位画家生逢乱世而无地隐避的深哀,极见胸襟品格。
开篇“美人”至“碧云”句化用古诗,过片用《世说新语》中桓温“树犹如此,人何以堪”的悲叹,“洗马”、“避秦”浓缩杜甫《洗兵马》、陶渊明《桃花源记》之意,结句用冯延巳词“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而加以变化,浑融蕴藉,典雅高华,较作者青年时题图、咏物词的境界,更上一层。
由此可见个人与国家民族之命运紧密关联,其情感折射于词,词境方臻深广也。
小翠与其丈夫汤彦耆婚后两三年即分居,是因情趣、性格不合,并非没有感情。
《齐天乐·
午夜闻残蝉坠枝,凄然有感》写女词人独居的心绪:
月痕黄透梧桐影,残蝉欲嘶还噤。
怨女思齐,铜仙辞汉,一样倩魂凄损。
蝶衣褪粉。
甚难蜕尘躯,依然清醒。
何处钟声,故宫落叶定盈寸。
平生高洁谁信?
早秋光换了,卫娘玄鬓。
忏梦年华,选愁词草,悔却诗人情性。
枝栖未稳。
怕今夜横塘,西风更冷。
坠入楼阑,带声飞不定。
聪慧的禀赋和自幼读书,养成小翠孤高的个性,她不愿意嫁夫随夫地委屈自己,毅然分开自立。
但再坚强的女性也是弱者,而况小翠是一位富于情感的诗人。
词中以坠枝的残蝉自喻,写出哀怨、留恋、怅惘、悔恨等种种复杂的情绪,“怕今夜横塘”以下诸句更预想未来的结局一如寒蝉之飘落无依,极为凄切。
以《齐天乐》词调咏蝉,宋人如姜夔、王沂孙已有名作,同样是比兴寄托,小翠不依傍前人,自写身世之悲,即为创造性之所在。
小翠分开后对其夫婿始终未能忘情,词中时时流露:
“一寸妆台红烛腻。
堆满相思,堆满相思泪。
……门外天涯何处是。
长嵌人心,长嵌人心里”(《苏幕遮》);
“约梦不来来便去,来共去,只由他”(《唐多令》);
“万幅荒幽昌谷画,三生清怨茂陵琴。
人天何处托知音”(《浣溪纱·
拟〈饮水词〉》之三);
“傍篱亲种牵牛,为谁终日凝眸。
心上万千嗔怨,相逢一笑都休”(《清平乐》);
“凉凉踽踽欲何之,莫是离魂倩女又成痴。
……近来肠断怕相思,无奈月明人静夜深时”(《南歌子·
题〈独立仕女图〉》),诸语可谓缠绵不尽。
从其诗与词所写环境来看,小翠并未回到娘家的旧居,而是只身住在她父亲的一处别业,她很希望丈夫能主动来陪伴,消释前嫌。
而在1937年抗战全面爆发时,小翠在上海,《翠楼吟草》诗中有《送长孺》四律,词则有《摸鱼儿·
九月十日乱中送别》:
怪朝来、漫天烽火,匆匆君又归去。
中原荆棘豺狼乱,那有凤鸾栖处。
风更雨,办一片吟魂,打叠随飞絮。
断肠无语,剩千尺回文,一篇锦瑟,休索解人注。
长亭暮,山叠乱愁无数。
片鸿欲飞还住。
萧萧易水无家别,不是寻常儿女。
君信否?
祇万劫深情,万劫还如故。
到灯焰青时,枫林黑后,迟我梦中路。
此词未标明送别的对象是谁,因小翠与早年同学顾佛影很有感情,而顾氏亦于抗战初期离开上海去重庆,故容易使人误会此词乃送顾氏之作。
但将此词与《送长孺》之诗对读,即可知作于同一时间,词中用“回文”典故,也完全是以妻子的身份(窦滔之妻苏蕙织锦为回文诗),决非婚外恋的情侣可用。
陈小翠与汤长孺(耆彦)始终未解除婚约,分居时承诺男不再娶女不再嫁,小翠极重名节,“燕雀安知鸿鹄飞,平生珍惜缕金衣”(《绝句》),她对顾佛影有情也只能视为文字知己,绝无逾规越轨之想,《吟草》中诗《绝句》与《还珠吟》一一可证。
此词寄情极为深挚,下片“君信否,祇万劫深情,万劫还如故,”足见一片贞心,不因分居与战时离乱而转移。
从诗与词亦可知汤长孺在离别前专到上海看望小翠,不是那种负心的男子。
词结拍数句化用杜甫《梦李白》“魂来枫叶青,魂返关塞黑”诗意,凄彻心脾。
“中原荆棘豺狼乱,那有凤鸾栖处”;
“萧萧易水无家别,不是寻常儿女”,万恶的战争造成无数夫妇镜破钗分的悲剧,作为抒情文学的诗词用以书写历史,更为真切感人。
作于1944年至1946年的《绿梦词续》和1946年到1948年的《微云词》,仍然有许怀念夫婿的词章,诸如“拓尽云窗劳望眼。
数到归期,便觉心絃颤。
梦醒空山人不见,星娥弹泪珠成串”(《蝶恋花·
游仙》);
“弱水千寻帆影矗。
但到潇湘,有树都成竹。
蛊女迎神絃断续,千年寡凤吞声哭”(同前题,词中暗用娥皇、女英思念舜帝洒泪而成斑竹之典);
“断肠句。
纵然无色无香,无计可忘汝”(《祝英台近·
花魂》);
“想云到家山添眷恋,今岁也,难相见;
明岁也,难相见”(《酷相思》);
“别时难,见时难。
香雾云鬟缥渺间,月明山外山”(《长相思·
题仕女图》);
“归梦落青山。
十年尘劫换,尽荒寒。
商量曲谱写悲欢。
携箫去,同上五湖船”(《小重山》,用范蠡载西施隐于五湖之典);
“白首同归怀旧梦,红妆入定忏馀香,杜鹃啼处是收场”;
“曲本藏来教爱惜,空枝攀遍更沾襟,当时暂别已难禁”(《浣溪沙·
悼樱词》之三、之四),缠绵往复,一片情深。
《声声慢·
咏毋忘侬花》集中表达了坚贞不渝的心志:
问谁曾识?
恨叶情根,神光如此芳洁。
开到高秋,不似杨花飘忽。
死死生生哀怨,共江潮、夜深呜咽。
向月下、悄归来,化作蛮花幽绝。
往事渔娃能说。
认凄馨几点,泪痕凝结。
抱柱千年,守到相思重活。
长忆一枝遥赠,拼为尔、形消影灭。
肠断了,待从今忘也,怎生忘得?
词前序云:
“相传古欧有骑士偕情侣游海滨,见花生水中,女欲得之,士涉水采花,潮来灭顶,以花遥掷岸上,呼曰:
‘毋忘侬’。
遂为名。
花白色细小,点点如泪珠云”。
词人从西方毋忘侬花的爱情故事触发思绪,“开到高秋,不似杨花飘忽”表明自己绝非那种轻浮的女性;
“抱柱千年,守到相思重活”用尾生抱柱不移之典故,以喻自己苦苦等候夫婿归来,重圆旧梦。
此词题材虽新而情感依旧,惟有经得住考验的爱情才是永恒的、最贵重的。
此词后有《酷相思·
白桃花》:
“自是武陵风格别,淡到春无色。
看帘外、幽姿浑似雪。
天晴也,亭亭立。
天雨也,亭亭立。
仙意禅心清徹骨,不是夫人息。
拼地老天荒长寂寂。
花开也,无人惜。
花谢也,无人惜”。
《绮罗香·
赏菊社题》云:
“枉消磨、万古才华,也难遣一襟幽怨。
更几番、雨涩风悭,感时清泪为君溅。
……弹指流光,已觉翠衰黄倦。
万里悲秋,谁分人间重见”;
《金缕曲·
对雪》云:
“眼底湖山无俗念,尽麈谈消却尘千斛。
君莫唱,懊侬曲。
仙人未必皆孤独。
只空明、襟怀朗彻,有情无欲”,皆托物寄志,词人追求的是一种深挚而纯净的感情境界,不因世事变幻而改变,不为俗人所理解。
虽然有一襟幽怨难以排遣,她还是守住这种孤独寂寞的情感,以至地老天荒。
与现代人的婚姻爱情观念相较,陈小翠坚持的是古典的、也是崇高的道德情操,是超凡脱俗的“有情无欲”,无怪她作《还珠吟》诗谢绝顾佛影的追恋了。
陈小翠中年以后的词作,气骨苍坚,蔚然深秀。
经历多年的战争危难和寂寞独居,词人的心境更为澄明淡泊。
抗战胜利后回到杭州,作词云“繁华转烛吾何恨,一例朱门蓬户。
贫也富,算林下丰裁,本是宜荆布”(《摸鱼儿》);
“凄凉千尺华表。
自疑丁令鹤,归来凭吊。
七国兴亡,万家涕泪,不是寻常诗料”(《齐天乐》),虽情感悲怆但用笔沉著。
她没有料到大规模的内战很快就要爆发,而是想追续昔日在故乡美好的游踪:
“登高能赋。
记十里荷风,三秋桂子,来访旧鸥鹭”;
“独立苍茫,故乡今日太平了。
……翠堤初晓。
甚寒雾濛濛,馀威犹恼。
何日春晴,画船重放棹”。
这种词风格清淡闲雅,是净洗铅华、其味隽永的精品。
作于共和国成立后五十年代初的《冷香词》,存词二十四首。
这一时期举国开展政治运动,但还未影响到词人平静的生活,词中虽多有晚景凄凉之感,却能保持旷达的情怀。
寄候佛影居士病中》写与老友的交谊:
又报维摩病。
想宵来,瓶笙花影,更难安顿。
索写墓碑身后事,要仿六朝亲铭。
只戏语、报君何忍。
王霸蓬头稚子小,料吹灯煮粥应能任。
且珍重,莫愁恨。
念兄但祝兄长命。
漫萧条、黄金气短,红禅心冷。
我亦频年悲摇落,燕劫危巢无定。
更多少、青蝇贝锦。
万一重逢文字海,把飘零诗稿从头整。
吟翠集,待商订。
词作于1951年,顾佛影六十二岁,寄居上海,经常卧病。
他自知病将不起,要求陈小翠撰写墓志铭,“请仿六朝文须记实,骂几句倒不妨”(见词后注)。
小翠为人落落寡合,在杭州、上海虽与一些诗人画家有交往,但只有顾佛影是她自幼同窗共读的惟一异性友人。
词中劝佛影善自珍重,诉说自己也是命运悲苦,本来清白的品质遭到许多诽谤;
希望佛影康复之后帮她整理修订诗稿。
全词寄情诚挚而立意在友朋风义,足以消除俗人的妄解。
词人的女儿翠雏已经长大而且能作词,她与母亲同居上海,有时在杭州。
《冷香词》中有五首词为翠雏而作,《买陂塘》二章精工雅丽:
问西泠、蘋香小艇,今朝摇到何处?
吴绵卸了还重着,一日几番晴雨。
春莫去。
纵过却清明,红杏无多许。
离怀正苦。
梦鸥梦揉蓝,鱼天晕碧,邀我画中住。
消魂句。
惜取髫年金缕。
柔情宛约能诉。
红楼一样双鬟影,旧燕窥帘疑误。
侬即汝。
但新笋长时,翠竹成枯树。
归期休阻。
要莼绿亲分,樱朱细洗,来听故乡语。
(翠雏于杭寄怀小词,居然可诵,占此代复)
被千丝、绿杨遮断,西湖相望天际。
重帘小舸游春约,吩咐嫩莺回避。
香不已。
更双髻簪花,出意新梳洗。
樱莼正美。
想倚扇词娇,熨衣寒浅,人在水烟里。
人间事,除却吟诗何味?
辛夷又销残紫。
家书半幅珍珠字,慰我频年憔悴。
知也未?
只谢女偏怜,一样平生意。
梦回雨细。
恍修竹摇窗,蘋波碍桨,屏上晚山翠。
(并寄翠雏)
词中精心描绘故乡西湖春日的如画风光,既表达对女儿成长的欣慰,也深含自己年华消逝的怅惘,母亲的慈爱温柔浑融于字里行间。
这是天地间至情之词,纯美之词,如阳光之明丽、珠玉之晶莹,在千古名家词集中,未可多见。
《冷香词》最后三章《蝶恋花》仍为怀念夫婿之作:
挥手临歧无一语。
万恨千愁,未敢从君诉。
初月微濛光似曙,伴人踏尽归来路。
燕子宁知啼鴂苦。
花落花开,转眼成今古。
襟上酒痕都洗去,梦痕却在心深处。
天半云楼歌白雪。
玉想琼思,情比冰轮洁。
心上清辉终不灭,照人终夜如明月。
愿展归途三万尺。
一点仙愁,共踏红尘说。
莫道廿年头未白,镜中颜色浑非昔。
帘外紫荆开已遍。
一树游蜂,闹得春光暖。
乍雨乍晴天气变,罗衣单裌时时换。
梦觉黄鹂声百啭。
芳草斜阳,寸寸都堪恋。
门外马嘶听渐远,旧游人在谁家院。
《冷香词》标明作于庚寅、辛卯、壬辰,《蝶恋花》在卷末,当作于壬辰即1952年。
从词中“挥手临歧”、“愿展归途”、“门外马嘶听渐远”诸语来看,只能是思忆其夫,而非只是诗友关系、长年卧病的顾佛影。
词中表达对丈夫永恒不变的情感,如冰轮之皎洁;
纵然年华老去,留恋春光,慨叹“镜中颜色浑非昔”,但“梦痕却在心深处”、“心上清辉终不灭”。
这种情感,与儒家教化有密切的关系,百年来历经西化浪潮冲荡之后,已很难为当今人所理解。
陈寅恪先生说:
“吾中国文化之定义,具于《白虎通》三纲六纪之说,其意义为抽象理想最高之境,犹希腊柏拉图所谓ldea者。
若以君臣之纲言之,君为李煜,亦期之以刘秀;
以朋友之纪言之,友为郦寄,亦待之以鲍叔。
其所殉之道,与所成之仁均为抽象理想之通性,而非具体之一人一事”⒄。
三纲,即“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
六纪,指父兄、诸舅、族人、昆弟、师长、朋友六种人伦关系,即通常所说的六亲。
《白虎通》是东汉时期学者讨论儒家经典、由皇帝最后裁断的总结性成果,内容的重点在于依据儒学制订治理社会的典章制度,将人伦关系神圣化。
该书释三纲六纪云:
“三纲法天地人,六纪法六合。
君臣法天,取象日月屈信,归功天也。
父子法地,取象五行转相生也。
夫妇法人,取象人合阴阳,有施化端也。
六纪者,为三纲之纪者也。
师长,君臣之纪也,以其皆成己也。
诸父、兄弟,父子之纪也,以其有亲恩连也。
诸舅、朋友,夫妇之纪也,以其皆有同志为己助也”⒅。
关于三纲六纪在中国历史上的正负面作用,是一个庞大的话题,本文不可能展开论析,我们只需要了解陈小翠的思想观念源于儒学。
虽然她未曾明确承认“夫为妻纲”,而且因性格不合与丈夫分居,但她却恪守儒学要求的道德,“名言何必去其陈,理学千年自有真。
一语每教君见笑,愿为《列女传》中人”(《香海集·
戏示灵君》之二)。
因此陈小翠对丈夫的情感,在她看来关系到立身处世的名节,这种情感已升华为抽象理想最高之境。
纵然丈夫不理解她甚至有负于她,“旧游人在谁家院”,不免哀怨,但她不能对不起丈夫,如陈先生所说“友为郦寄,亦待之以鲍叔”。
这就是儒家所言“忠恕之道”,严以律己,宽以待人,体现博大温厚的仁者胸襟。
几十年的修身养性和道德践履,使陈小翠具有超越凡流的定力,焕发人格的光辉,才能在词中写出“照人终古如明月”的警句。
缪钺先生论李清照词有高超之境界:
“凡第一流之诗人,多有理想,能超脱,用情而不溺于情,赏物而不滞于物。
沉挚之中,有轻灵之思;
缠绵之内,具超旷之致”。
论李清照之为人:
“夫怅望千秋,萧条异代,李易安往矣。
读其遗作,因迹求心,意其为人,必也灵睿善感,要眇宜修,神情襟韵,常在清都绛阙之间,不与人世花鸟为伍。
盖其人即如一首极佳之词,有精美之情思,高超之境界,渌波容与,彩云零乱,使人翫味无穷,百读不斁。
又如姑射仙人,冰雪之姿,苟接其謦欬,挹其清芬,可以濬发聪明,消除鄙吝,实天壤间气之所钟,虽千载遇之,犹旦暮己”⒆。
这一评价移用于陈小翠的词与其为人,也是十分贴切的。
唐圭璋先生言词之作风当遵循四种原则:
“雅——清新纯正”;
“婉——温柔缠绵”;
“厚,沉郁顿挫”;
“亮——名隽高华”。
他解释“亮”之含义:
“予之所谓亮,即高朗揭响之意也。
亮者,哑之反,字句拖沓,音揭不起,斯为下乘。
清音直揭,若鹤唳太空,斯为佳制。
玉田谓作词要‘字字敲打得响’,即词须亮也。
而范石湖谓白石词‘有敲金戛玉之声’,亦称白石词能亮也。
词中所谓豪放、清空之说,俱不外一亮字。
……沉郁厚重之作,如有亮字以疏宕其气,则更极灵动飞舞之妙。
清真、梦窗,不独厚重,音响亦亮也。
……所谓名隽高华者,不其然乎!
”⒇统观陈小翠词,早年之作便已清新纯正,温婉缠绵,中晚年益以沉郁顿挫,而大量精品,无不名隽高华,可谓合乎唐先生所言四条作词原则,是纯粹的词人之词。
但词中的“亮”,并非仅仅如唐先生所释的音声高亮,而应该兼指词中字句设色之鲜明灿丽,如美人之容光照眼,顾盼生辉。
诗词的修辞艺术都离不开“声”与“色”,陈小翠论诗重视“色香味”,而词贵婉约,较之于诗,更富辞采之美,音律亦更为严细。
小翠青年时代词作已极为华美,“却扇一顾,倾城无色”,中晚年之作亦藻采纷披,女子爱美之天性,更适宜于在词中显示。
而审音设色,关键在于词人有芬芳悱恻之情思、冰清玉洁之品质,词格方能雅正温厚,方能名隽高华,与游词、鄙词、淫词有霄壤之别也。
陈小翠的词大体如上所述,在近百年女词人群体中独树一帜。
本文只是初发其绪,尚有待于更为深细并多方比较的研究。
7、化俗为雅的散曲和杂剧
在二十世纪传统诗歌领域,诗词曲三体兼工、学界皆知者惟有吴梅,著名学者王国维虽有《宋元戏曲史》,却只作诗填词不制曲。
原因大约有二:
历来文士视诗为文学之正宗,词为小道,曲比起词来风格近乎俚俗,更不受重视,认为不登大雅之堂。
早期的诗与词皆与音乐紧密结合,经历代士大夫文人的改造,逐渐脱离音乐,成为独立性质的书面文学,而曲的历史较短,未经脱胎换骨的雅化,从内质到语言保留了许多谐俗的成分,有崇雅抑俗倾向的诗人词家皆不屑为,此其一。
曲与民间音乐结合,登台演唱,成为戏剧,其格律较词律更为严细,不通乐理者作曲便被讥为不当行,这就给创作上增添困难,若非专家,写起曲来费力不讨好,此其二。
但陈小翠才华甚高,其父陈栩精通昆曲音律,小翠自幼便受熏陶,因而在诗词之外作曲,取得可观的成就。
陈小翠出嫁之前所作南北曲,附于《翠楼吟草》卷六《绿梦词》之后;
出嫁后有套曲《梦江南》,附在卷十一《江南集》后边,此后则独立成集,编为卷十三和卷二十《翠楼曲稿》。
其体式都是套数(即宫调相同的多首曲组合而成的套曲),早年写过的杂剧被作者编《吟草》时删去。
由于杂剧必需有人物活动和故事情节,是上台演唱的脚本,作者要代剧中人物构思立言,体近倡优,不属于个人抒情言志的严肃文学,这大概是陈小翠删其少作的原因。
陈小翠出嫁时,其父刊刻闺中作品为《栩园娇女集》上下卷,编入《栩园丛稿》作为女儿的陪嫁,作品集下卷为翠楼文章与曲稿,除套曲外,有《自由花》、《护花旛》、《焚琴记》共杂剧三种,后被小翠删削。
现在我们整理出版《翠楼吟草》,尽量搜集遗作,将被删之稿作为“补遗”附于作者正编之后,以供读者参阅。
元明散曲的特点之一便是通俗,多用民间口语,生动风趣,有强烈的市井和山野气息。
其中高水平的作品亦庄亦谐,雅俗共赏,大俗能成大雅,但也有许多作品流于鄙俗乃至淫邪,故为持文学正宗观念者不取。
陈小翠作曲则避免这一弊病,她发挥散曲语言活泼生新、描绘淋漓尽致的优长,于写景叙事中抒情言志,体裁是曲,本质仍然是诗。
早年之作如《南仙吕·
戏拟闺情》、《南南吕·
聘猫曲》、《南仙吕入双调·
病中遣怀》、《南仙吕入双调·
敝裘曲》、《南仙吕·
春球曲》、《南仙吕·
夕佳亭消寒曲》诸篇,多写闺中的生活情趣;
另有一篇《南仙宫入双调·
哀东京》写日本地震灾难的惨景,抒发“悲还恼,仁心悯汝三年糶,辣手难忘念一条”(日本强加于中国的条约)的情绪。
而作于1938年的《仙吕入双角套曲·
梦江南曲》则表现重大题材,写日本侵略军占领江南(戊寅之岁,江南沦陷。
有客自西湖来者,述梓里全墟,蝶巢半毁。
是夜仿佛梦见之,醒忆年时,泫然有作):
(新水令)珠灯络索带风飘,好亭台湖山环绕。
长廊宜响屧,水阁爱吹箫。
日上花梢,梦醒闻啼鸟。
(懒画眉)四面纱厨绿鲛绡,雾鬓云裳想六朝。
银蚰蘸雨画墙坳,半臂双鬟俏。
手拨名香仔细烧。
(山坡羊)你看翠生生一行春草,曲湾湾几折红桥,碧沉沉垂柳千条。
映文波、打桨春人笑。
魂易销,断肠经几遭。
沧桑变了,转瞬谁能料。
眼看那旧楼台换主,新燕子寻巢。
萧也么条,换了幅流亡稿。
飘也么摇,独自把江南吊。
(雁儿落带得胜令)这搭是定香桥,那壁是岳王庙。
凤林钟坏没人敲,精忠柏和天倒了。
呀!
画堤边添几条新战壕,黑灰堆是谁家旧荒灶。
新鬼多,故人少,把几千年的锦江山,生踩作犬狼巢。
牛皋骨暴在荒山道,钱镠血污了泥锦袍。
(侥侥令)柳堤倭系马,水榭鬼吹箫。
真个是压低云汉天垂泪,尸拥钱江水不潮。
(沽美酒带太平令)访柴门不用敲,访柴门不用敲,长荆棘比人高。
问何处荒庄是蝶巢?
俺祗见,软浓浓媚春光的花草,扑朔朔避生人的鸱鸟。
碧晶晶是玻璃碎料,红簌簌是宫墙半倒。
俺啊!
访新交旧交,雨散云消。
吓,一例儿曲终人杳。
(川拨棹)当日呵,骨肉分抛,出门夜雨荒鸡叫。
痛阿房土焦,梦家乡难到。
盼中原,何日把烟尘扫。
(鸳鸯煞)苍生冤痛知多少。
却便似、孤臣孽子无人告。
正夜茫茫,人寂寂,雨潇潇。
梦见了些死亲朋,生爷妈,旧亭桥。
春梦回,家山破了。
散发空山唱大招,猛血泪,下如潮,险不把一个铁如意敲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