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台柳》全文古籍.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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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台柳》全文古籍

章台柳

《章台柳》,中篇小说,清人作,然姓名已不可考,有清醉月楼刊本,四卷十六回,有回目。

原系民国时期齐如山先生旧藏,今存美国哈佛大学燕京图书馆。

考其文笔辞藻,当为清初作品。

《章台柳》情节本唐代许尧佐传奇小说《柳氏传》,叙述:

唐天宝间秀才韩翊流寓京师,与李王孙交为莫逆。

李蓄妓柳氏,人称“章台柳”。

韩柳二人互相爱慕,李遂将万贯家资与柳氏悉赠韩翊,自己前往华山学道。

韩应试中探花,因安禄山反,别柳氏赴侯希夷节度使处任参军。

番将沙吒利恃平反有功强抢柳氏,柳拒不从。

郭子仪军收两京,韩翊还长安寻柳不遇。

青州勇将许俊许虞侯感韩柳诚挚之爱,纵马抢回柳氏,遂使韩柳夫妻团圆。

《章台柳》较《柳氏传》在人物设置上稍有变化,如人物增加柳氏丫环轻娥、沙吒利仆人沙虫儿等。

并《柳氏传》中的节度使“侯希逸”在《章台柳》中作“侯希夷”,《章台柳》又增添李生慕道、玄宗西逃等情节。

《章台柳》情节曲折饱满,人物刻划工致,情态逼真细腻,叙述语言优美、典丽、富有诗质,系清初中篇白话小说中,将才子佳人与历史传奇题材相结合堪称“佳构”的一部。

汪辟疆先生所辑《唐人小说》,在谈及许尧佐《柳氏传》后的释语中云,《柳氏传》对明清戏曲的影响有明吴长儒《练囊记》传奇,清代张国寿《章台柳》传奇二种。

然未论及这部小说,当是他在辑《唐人小说》时未闻《章台柳》小说之故。

故在此做一补遗。

词曰:

华堂春色浓于酒,花插盈头杯在手。

百年三万六千场,人世难逢开笑口。

青天高明闲搔首,眼底英雄谁更有?

试歌垂柳觅章台,昔日青青今在否?

右调《玉楼春》李王孙仙游浊世,许中丞义合良缘。

柳夫人章台名擅,韩君平禁苑诗传。

话说唐朝天宝年间,有一才子,姓韩名翊字君平,本贯邓州南阳人氏。

生得颜如宋玉,貌似潘安,儒雅风流,性情洒落,胸藏五车之书,口擅八叉之技。

学压班马,才冲斗牛。

但家室萧条,尚未婚配。

只为应试礼部,因而流寓京师。

橐囊已空,衣食莫给。

幸遇长安城中一个李王孙,散财结客,置驿邀宾。

犹如孟尝君,不亚孔北海。

与韩生萍水相逢,却相交甚契。

但他的真名真姓,总不肯道出,一概称为李王孙。

大约是有托而逃的光景,韩生亦不能深究,惟有朝朝把臂,日日谈心,总不厌倦。

一日,当二月中旬,春和景丽,残梅洒雪,细柳餐风,意欲约李王孙携他家乐,郊外一游。

恰好李生来访,让至斋中,分宾主坐定。

韩生道:

“小弟蒙兄矜爱,诸般周济,高厚之德,何以报之。

”李生道:

“我们义气相投,斯文契合,另是一种神交,岂同那世上一等悭酸的,惟知锦上添花,谁肯雪里送炭。

以后这些感激套话,韩兄再不要提起,才是吾辈相处哩。

此时花朝在迩,风景渐和,欲到春郊闲游,一开吟兴如何?

”韩生道:

“正有此心,至期敬当如约。

”李生道:

“韩兄,你抱此才学,不久待诏金门。

但这时节,内廷专宠,边将擅兵,眼见天下多事了。

你既学成文武器,自当卖与帝王家。

但不知遇主何年,不胜翘望。

”正说话间,忽见小伺牵一骏马,向李生道:

“郎君马在此了。

”李生道:

“韩兄,小生不惜千金,买得此马,你试一赏鉴。

”韩生道:

“果然好马。

你看他竹批双耳,镜夹方瞳,我再赞他一诗何如?

”李生道:

“愿闻。

”韩生随口题道:

鸳鸯赭白齿新齐,晚日花中散碧蹄。

玉勒乍回初喷沫,金鞭欲下不成嘶。

李生夸道:

“真乃佳作,如爱此马即当进上。

”韩生道:

“既欲共之,只得留下。

多谢了。

”李生道:

“苍头,把这马送到韩相公厩中去。

”苍头应声去了。

韩生道:

“李兄,我们到门前闲玩一回何如?

”李生道:

“使得。

”二人刚出门来,只见一伙人,携着笙管笛箫,急忙而过。

韩、李二生问道:

“你们那里去的?

”众人道:

“我们是御前供奉人,皇帝爷与贵妃娘娘,要往乐游园赏春,如今去教坊司点名哩。

”二生道:

“原来如此。

”随后又一班人,慌慌张张,各执乐器而走。

二人又问道:

“你们往何处去的?

”乐人道:

“我们是杨相国家乐人,相国爷与诸姨们,要游秦川,如今去府中点名哩。

”二生道:

“却又如此。

”李生向韩生道:

“往年天子行幸,赐长安士民,大酺三日。

我们虽不得侍驾,也去游玩一番。

今日暂别,至期同行。

请了。

”正是:

蓬莱阁下是天家,上路新回白鼻(马呙)。

急管昼催平乐酒,春衣夜宿杜陵花。

且说内使高力士,现授右监门卫将军之职,殿头供奉班首,传宣是明皇最宠信的内使。

到了花朝,早来伺候。

说:

“今日圣上同贵妃娘娘行幸曲江,闻得国舅和那虢国夫人们,也去游赏。

或者中道相逢,又不知几多恩泽哩。

”道言未了,只见有两个宫娥笑嘻嘻走将来。

却是怎的?

不免前去问他:

“宫娥,御驾今日游春,此时贵妃娘娘,像是未动身。

你道圣上如何却这般宠他?

”宫娥道:

“高公公怪他不得,去年重阳,我随去绣岭宫登高,娘娘醉了,我也就戴在他头上哩。

”高力士道:

“调谎,娘娘若醉了,不知多少人扶着,怎么戴在你头上?

”老宫娥道:

“听他扯淡,他折得一枝醉杨妃菊花,戴在头上,说是娘娘一般。

”高力士道:

“这算不得。

”小宫娥道:

“我前几日,春色困人,略与娘娘睡一睡,委的是好。

”高力士道:

“一发胡柴,娘娘如何与你睡?

”老宫娥道:

“他赖风月,前日在书几上,偷得本郭舍人《壶谱》投了个‘杨妃春睡’,就说与娘娘一睡。

”高力士道:

“如何算得呀。

”隐隐闻得脚声。

“想是圣驾来了,我在此伺候,你们且速避去。

”宫娥道:

“使得。

”只见圣上与贵妃同至。

明皇向贵妃道:

“朕与卿遇此月夕花晨,正好天行云从。

”贵妃道:

“臣妾愿同观瞻。

”高力士跪倒说:

“百花院采得千叶绯桃进献。

”明皇道:

“妃子,此花既可销恨,又足助娇,朕与你戴上何如?

”随将花戴于鬓边,说:

“果然鲜花,更添秀色。

高力士禀道:

“奴婢奏上,早已传旨,銮驾司列仗,光禄司排筵,金吾卫清道,宜春苑演乐,俱各齐备。

”明皇道:

“启驾前行。

”只听那外厢,群呼万岁,声到龙耳。

分付道:

“金吾官,不得惊动都人,由他瞻仰。

”众应道:

“领旨。

”又谕高力士道:

“传旨到曲江南苑去。

”高力士道:

“领旨。

”只见銮驾凤辇,一拥而去。

且说国舅与虢、秦二夫人,一簇男女,往秦川进发。

一路上说笑欢腾,香气盈陌,锦绣迷目。

只顾游玩,尽有落翠遗钿的,也有失帕抛巾的。

惹得那观人夸他富贵,羡他豪盛,声满花尘。

忽听杨国忠分付道:

“家奴们,你们五家,每家一队,不可混杂。

”众人应道:

“晓得。

”又向前一望问道:

“那一片绿的,是何处?

”众役道:

“是秦川。

”分付道:

“催往前去。

”众应道:

“晓得。

”这且不表。

却说圣驾正行,闻得一声喧哗,问道:

“是何处喧嚷?

”高力士奏道:

“是杨丞相、大姨八妹们游春到此,朝谒圣驾。

”明皇道:

“传他进见。

”那杨国忠得旨,近前跪倒:

“臣杨国忠见驾。

”二位夫人跪下说:

“臣妾虢国、秦国见驾。

”明皇道:

“卿等平身,今日之游,乐乎?

”三人齐答道:

“陛下恩波,俯及臣等,乐事仰同。

”明臭道:

“今春乍雨乍晴,不寒不暖,真好天气。

”两位夫人道:

“陛下元德格天,圣母徽仪应地,自当雨师效驾,风后扫尘。

”明皇道:

“可命梨园子弟,与谢阿蛮、王大娘辈,各随本技,一路承应前去。

”高力士将旨传出,只听哔嘣嘣琵琶声、支支笛儿、骨冬冬羯鼓、悠扬扬玉箫,一派笙管齐鸣,许多筝琴并奏,忙杀了梨园子弟,累坏了歌舞娇娘,烘动了一街两巷,共去观瞻。

慌张了老叟幼童,齐来窥探。

果是繁华,真个热闹。

高力士方也奏道:

“日御暂停,夜筵已启,请圣驾回宫。

”杨国忠和虢、秦二夫人说:

“臣等趋送。

”明皇道:

“不消了。

”只见圣驾一拥回去。

杨丞相等亦催赶回府去了。

这正是:

古来徒羡横汾赏,今日宸游圣藻雄。

话说李王孙改名藏姓,旁人总不知道来历。

家有万贯,地有千顷,使奴唤婢,结客宴宾,极是豪侠一流。

家中有爱姬柳氏,却是他自幼养育起来的,安于章台别墅。

手下有个心腹侍婢,名唤轻娥。

一日,当花朝时候,不免有些春愁,怎见得:

柳含烟,花蘸雨,春色已如许。

绣户罗帏,探取起还未。

他待娇倩人扶,懒听人唤,是何处流萤双语。

调《祝英台》柳姬道:

“奴家柳氏,长安人也。

从小养育在李生家。

他交游任侠,声色自娱。

奴家年方二八,尚在待年。

我女侍数人,只有轻娥粗通文义,颇识人情,却也那晓我心事来。

”轻娥道:

“姐姐你清歌善舞,尽可博欢,有此才貌,将来自然嫁个俊俏才郎,有什么心事来。

”柳姬道:

“我性厌繁华,情耽文墨,况且我郎君暂称豪俊,每爱仙游,那桃夭之期,知在何日。

这些时,日暖风恬,花明柳媚,好恼人的春色也。

”轻娥道:

“门色初高,晓妆久待。

双鸾镜,九凤钗,燕脂螺黛,俱在此了。

我看你星眸半掩,笑靥懒开,还像是春梦末醒的光景。

你梳妆起来,我与你再把眉儿重描一描。

呀,到似一段春愁扫不开的模样。

”柳姬梳妆已毕。

“那杏子衫,茱萸带,凌波罗袜、镂麝金裙,也都在此了。

可试穿一穿。

”柳姬穿完,说:

“我且下阶行行,可好看么?

”轻娥道:

“只是围带宽些,想是腰肢瘦损了些。

”柳姬道:

“那画阑杆外,簇簇摇摇的是甚东西?

”轻娥道:

“这是云影和那花荫。

你看这豆蔻花,就是我姐姐模样。

再看这满床丝竹,已被尘埋。

想你近来,弦管也都生疏了。

姐姐这两日不到门前那银塘上,草都青了。

我看你许多幽怀,何日得金屏射雀,才得欢容。

”柳姬道:

“我便是李家人了,如何能有那日。

”轻娥道:

“我们游玩半日,天色将暮,且与你回绣阁去罢。

”正是:

细树含残影,春闺散晚香。

到了次日,柳姬起来,梳妆已罢,忽想起一事,说:

“轻娥,我曾许法灵寺绣幡一挂,前几日绣得大半,没情没绪,又丢下了。

今日清闲,乘此春和,正好做完,你再添些香去,烹茶来。

”轻娥道:

“姐姐,牙尺剪刀,金针彩线,俱安在阁子上,沉水香也放在炉里了。

我再去烹茶拿来。

”柳姬才把幡儿拿起,绣了一回。

说道:

“奴家如此虔心,或有灵应,也不可知。

”只见轻娥走来,说:

“姐姐,茶在此,你的幡绣完了,先挂起来看看。

”随将幡悬上,说:

“呀,你看光彩迷目,锦色迎人,好一挂幡儿。

”柳姬道:

“轻娥,后日是黄道吉日,你可去法灵寺,寻语空老师,办些香水挂在佛前。

”轻娥道:

“晓得。

”柳姬道:

“我前日教你曲儿,你记得么?

”轻娥道:

“这几日姐姐不去理会,轻娥也忘记了。

”柳姬道:

“趁着无聊,试再教你一番。

”重新又教唱数回。

轻娥道:

“多谢姐姐指教。

你看,春气余寒,转添愁绪。

那红楼之外,浓李落梅,都是些长安仕女,与你倚阑遥望则个。

”柳姬一探,说道:

“你看,轩车映日过,箫管逐风来。

”轻娥道:

“姐姐,若非邯郸友,便是洛阳才。

待我把帘儿卷起。

”忽听一片马嘶,说:

“姐姐,那西郊头一个少年郎,骑着匹马,敢打从此间过哩。

”柳姬道:

“是那骑紫骝的白面郎么?

把帘儿放下来。

”且说韩生游春回来,经过此处。

说:

“这是章台之下,方才楼上的人儿,想在此了。

”因下马来,分付小厮:

“你且牵马回去,我随后步来。

”小厮应声去了,韩生道:

“门开在此,待我窥看。

呀,有这般好楼阁哩。

雕阑十二,真个好观。

”听得楼上说:

“姐姐,那碧桃花开得烂熳也。

”说完笑了一声。

韩生道:

“可谓一笑东风放碧桃了。

”轻娥道:

“门外为何犬吠?

我去看来。

”下楼来,见了韩生在那里探望。

“呀,是谁家郎君,辄敢到此。

”韩生道:

“便是瑶池蓬岛,也须有路。

”轻娥道:

“谁引你来的?

纵瑶池有路,恐无青鸟。

”韩生道:

“小娘子就是王母使者了。

”轻娥道:

“呸,你错想三偷阿母桃了。

”韩生道:

“小娘子,岂不闻,‘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轻娥道:

“我又不是郑康成家婢,谁与你诗云子曰。

”韩生道:

“小生寻春,郊外迷路到此,愿借琼浆,以慰消渴。

”轻娥道:

“且不要忙,我去问姐姐,肯时擎一瓯与你。

”“姐姐,门外便是那骑马的少年郎在此,你嫁得这般一个也勾了。

”柳姬道:

“这丫头是甚说话来。

”轻娥道:

“他道是‘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柳姬道:

“他可知道‘岂不夙夜,谓行多露’吗?

”轻娥道:

“茶借他一杯也无妨。

”柳姬道:

“你与他有甚往来?

”轻娥出外道:

“快去,快去,偏你会说诗,我姐姐道‘岂不夙夜,谓行多露’哩。

”韩生道:

“借茶何如?

”轻娥道:

“他说了,你与他有甚往来。

”竟自转去,说:

“姐姐,我们掩上门自去也。

”正是:

日暮且归去,江城未可邀。

却说韩生,自付道:

“这是我邻近人家,到不知有这般绝色。

好令人惊魂动魄,须索打听一番便了。

话说法灵寺,有许多尼僧住持。

每日里有那士人随喜的,也有女眷们还愿的,来来往往,甚是热闹。

到人散之后,未免也有些偷情的勾当,从来女庵中断无清净的。

有词为证:

身如杨柳面如花,削发披缁学出家。

道是佛胎容易结,年年生个小呱呱。

右调《诵子今》其中有两个小尼,一个名唤法云,一个名唤慧月,清晨起来,开门洒扫。

法云说:

“师弟我这法灵寺,是先朝长孙娘娘盖造的,香火最盛,如今春明景和,多有烧香仕女,随喜官员,都要来此。

师父下山去了,且与你打扫殿堂,开门等候则个。

”且说轻娥领了柳姬之命,迤逦行来,说:

“此间已是法灵寺。

只听得鸣钟击鼓,想禅师们都在殿上了。

不免径入。

列位师父万福。

”法云道:

“呀,柳娘子家轻娥姐,为何到此?

”轻娥道:

“我姐姐向日许下佛前绣幡一挂,今日特还前愿,命我来此,拜上老师父,酌水焚香,通个意旨。

”法云道:

“家师不在荒山,我们就此行事。

”随将法器动了一回,说:

“轻娥姐拈香,待我宣疏跪读:

窃以金仙出世,启震旦于东方。

宝律披文,衍恒河于西界。

仰凭法力,缔结良缘。

南瞻部洲,大唐国长安,李门柳氏,向许本寺世尊座下,绣幡一挂,今遣侍女轻娥,持赍信香,拜还前件。

伏愿韦驼尊者主盟,忍辱仙人普化,过去未来兼现在,明证三生,多福多寿亦多男,消除百难。

又愿轻娥,就为厮养妇,也偕鸾凤之欢。

若近主人翁,常踮鹭鹚之步。

”轻娥道:

“佛前休得取笑。

”慧月道:

“好好,幡挂起了,再与你祝赞视赞。

四天神女献花来,八部龙王大会斋。

小姐今春还捉对,轻娥明岁定怀胎。

”轻娥道:

“经上那里说怀胎。

”慧月道:

“我念的胎骨经。

”礼佛已毕。

“师兄,你去收拾,我陪轻娥姐阁上廊下行行。

”法云道:

“使得。

”慧月说:

“轻娥姐,随我来。

你看,这是潮音阁。

那是诸位禅院,转去就是回廊。

”轻娥道:

“果是幽清。

”慧月道:

“山门下又有人来也。

”却说韩生,偶然闲步,经过禅林,说:

“你看,朱门半开,已到法灵寺了。

那前面有一女娘,见了我,怎生若惊欲避。

却是半面低回,又似恼还喜的光景,却是为何?

呀,我那里曾遇他?

”想了一想:

“似红楼下那女子一般。

且住,天下有这等厮像的么?

”那边轻娥亦低头暗想,说道:

“郎君像曾见来。

”韩生迎着道:

“小娘子拜揖。

”轻娥道:

“相公万福。

”慧月道:

“韩相公,荒山募缘疏头,要请大笔。

古人云,不看僧面看佛面,就是你家孔圣人,也重我们。

”韩生道:

“怎见得?

”慧月道:

“你不见孔圣人叫做仲尼。

”韩生道:

“使不得,呵佛骂祖。

”慧月道:

“师兄取茶,再不见来,我催一催去,你们坐坐。

”韩生道:

“小娘子,记得小生那里相遇来?

”轻娥道:

“今偶相逢,原无半面。

”韩生道:

“数日前寻春郊外,章台之下,红楼之上,曾遇小娘子来。

”轻娥道:

“你说曾到章台,可知此间从何处去?

”韩生道:

“在柳市南头。

小生那日借一杯茶,兀自不肯,就把门儿锁上了,也太绝情。

且问小娘子,何事到此?

”轻娥道:

“为挂幡而来。

”韩生道:

“原来为此。

敢问宅上小姐无恙么?

”轻娥道:

“承问何为?

”韩生道:

“小生居止,原与章台相近,虽非西第之宾,实慕东家之子。

”轻娥道:

“相公差了念头,只似想做春梦也。

我姐姐冰清玉洁,莫认东家之女。

”韩生道:

“小生马上遥望,尚未分明,像也不见何如。

”轻娥道:

“我家姐姐貌如西子,色比王嫱,正当二八之年,堪称窈窕之女。

”韩生道:

“果然这般,敢是未成人哩。

攀话良久,到不曾动问小娘子谁家宅眷?

”轻娥道:

“妾是万岁街李王孙家女郎。

”韩生道:

“呀,原来是我好友家。

失敬了。

”轻娥道:

“适闻长老叫韩相公,敢是与我郎君相契的韩君平么?

”韩生道:

“就是小生。

”轻娥道:

“郎君常道相公才貌来。

”韩生道:

“多承奖饰。

那红楼上小姐是谁?

”轻娥道:

“便是李王孙柳姬。

因他性好幽闲,别居在此。

”韩生道:

“是人传的章台柳么?

”轻娥道:

“正是。

”韩生道:

“如此小生枉劳神了。

你小姐年已在时了,李郎怎生只放闲他?

”轻娥道:

“相公又来劳神。

他好事也只在这早晚了。

”法云走来道:

“你们在此话长哩。

”韩生道:

“长老,小生有一个小玉合,原是族中韩休相国家的,欲托令师换数百文钱,以为杖头之费。

”法云接看道:

“好玉合。

轻娥姐,你看,气吐白虹,文雕彩凤。

虽然径寸,便是连城。

”轻娥道:

“我姐姐妆奁中,玉导金蓖都已有了,正少个玉合儿。

”韩生道:

“便奉小姐,聊充膏沐。

”轻娥道:

“自当奉价。

”韩生道:

“小娘子告别了。

长老拜上令师,改日再访。

”法云道:

“多慢多慢。

”轻娥亦道谢而归。

正是:

细蕊浓花满目班,忽闻春尽强登山。

因游竹院逢僧话,偷得浮生半日闲。

话说柳姬,打发轻蛾挂幡去后,独坐无聊,说:

“轻娥料想也就回来,我且在绣帘下等候片时。

”只听得外面有人说话,一个问:

“往韩君平家从那边去?

”那个答道:

“柳营西去便是。

”少迟,又有一个问信的说:

“俺是高常侍,去访韩相公。

王摩诘员外、孟浩然山人去了么?

”有人应道:

“有两位过柳营去了。

”柳姬俱听在耳中。

“呀,又是访韩君平的。

那韩生在长安作客,末路依人。

幸他门前犹多长者之车。

有此才学,愁不名登天榜。

得与他婚配,真好福分。

我想起李郎,珠围翠拥,何惜我一人。

虽有此意但怎好说出口来。

你看那飞絮横空,香尘扑地,好春色都辜负也。

吾闻‘士羞自献,女愧无媒’。

罢罢,我终是笼中之鸟,那能自由。

不免少睡片时。

”且说轻娥转回,说:

“姐姐晚妆未毕,怎生就睡去。

”候了一时,柳姬醒来道:

“轻娥,你回来了。

”轻娥道:

“是,幡已挂完,倒得一个好信来。

”柳姬道:

“有甚好信?

”轻娥道:

“你道那日红楼下那郎君是谁,就是东邻韩君平。

”柳姬道:

“早知是他,借杯茶与他吃也罢了。

”轻娥道:

“如今也尚未迟。

”柳姬道:

“他认的你么?

”轻娥道:

“那一双俊眼儿就认得。

再三问姐姐起居。

”柳姬道:

“这丫头,问我做甚。

”轻娥道:

“姐姐,还有一件东西儿。

谢了我,方与你看。

”柳姬道:

“我也不要看他。

”轻娥道:

“啊呀,姐姐好乔作衙。

”随将玉合拿出,递与柳姬。

柳姬接过来一看,说:

“好个玉合儿。

”轻娥道:

“与温家玉镜一般。

”柳姬道:

“玉镜是结婚的故事,说他怎的。

”轻娥道:

“姐姐,我家李郎,虽是豪侠,你在此也不过选伎征歌,那里是出头的勾当。

倘随着韩君平,早讨个夫荣妻贵。

纵然不能,郎才女貌,却也相当。

”柳姬道:

“李郎负气爱才,最重韩生,无所吝惜。

只是我原非□女,他也难同弃妻,如何使得。

”轻娥道:

“姐姐事不可料。

”柳姬道:

“哎,这话也休提了。

李郎说今日来看我,还不见到,你且去门前伺候。

”轻娥道:

“晓得。

”果然李生走来,问道:

“你姐姐在那里?

”轻娥报道:

“郎君来了。

”李生见了柳姬,说:

“你好生妆裹,数日后要会客哩。

”柳姬道:

“天气困人,这早晚好生体倦。

有的是他们一班弦管,好省我了。

”李生道:

“我这番宴客,不是他们好承应的。

”柳姬道:

“是谁?

”李生道:

“是韩君平秀才。

”柳姬道:

“韩君平一穷士耳。

”李生道:

“你那晓得,他虽穷士,是当今一个大才子哩。

近有寒食诗,都谐入御前供奉了。

”柳姬道:

“可是那‘春城无处不飞花’的诗么?

”李生道:

“便是。

”柳姬道:

“清新俊逸,庾、鲍不过如此。

”李生道:

“你在此数载,一向深藏,似这般人,也该一见。

”柳姬道:

“豪客贵人,郎君不教妾一见,而见一穷士,真高义也。

那韩秀才家徒四壁,并无个当垆丽人,我郎君所不足者,非财也。

况且后房玉立,有女如云,又能黄金结客,最心许者,惟韩生一人。

看那韩生,所与游多名士,必非久贫贱之人。

”李生背身说道:

“这妮子倒是个女英雄。

自古道‘凌霄之姿,安能作人耳目之玩乎。

’我有道理。

”转身说道:

“柳姬,韩君平仆马之费,我尽输与他。

只是一件,凭他这般才貌,必须得个丽人。

只今谁有似你的。

”柳姬道:

“呀,郎君不用多疑,终须石见水清,休猜有女怀春。

”李生道:

“你且安心,还是去么?

”柳姬道:

“郎君有命,妾须强行。

”李生道:

“如此我去,其日,你只到春明园来。

不要送了。

”正是:

桂山留上客,兰室命娇娃。

轻娥道:

“姐姐你听得郎君说么?

”柳姬道:

“轻娥,你好轻信。

”轻娥道:

“大丈夫一言为定,那有不真的理。

只是韩生忒贫些。

”柳姬道:

“这何足病,你且看他人地,岂有韩夫子而长贫贱者乎。

我只虑他薄幸。

”轻娥道:

“敢或有大娘子,也不可知。

料他不做薄幸。

”柳姬道:

“轻娥,适才那玉合做甚?

我不曾问你。

”轻娥道:

“这也是韩君平的,他客囊亏乏,将来托悟空师父转卖,是我袖来与姐姐。

”韩君平说道:

“就奉姐姐,聊充膏沐。

”柳姬道:

“那有这话,你且送钱十千,为取酒之资。

”轻娥道:

“我有计了。

只做送钱与他,因便探他事体何如?

”柳姬道:

“你总来闲在此,这也使得。

”不知李生肯把柳姬赠韩君平否?

且听后回分解。

话说平卢帅府,气象雄威,兵甲齐整。

一日,大开辕门,鼓吹升帐。

主帅坐于虎皮椅上,说:

“下官姓侯名希夷,营川人也。

身长七尺,学敌万人,从戎十载,仅得副将平卢。

一月前,因那王元志之子,殒身部下,共推我为节度。

押衙许俊,义烈超群,骁勇绝世。

他道是,六师无主,众意所归,劝我权且俯从,以安反侧。

我就遣他,具表奏闻去了。

近闻安禄山这厮,善得虏情,将窥神器,不时窃发,须要预防。

日下狼烟暂静,把军士们操练一番。

中军官那里?

”有人转上,说:

“中军官叩见。

”侯节度道:

“今日开操,你到将台上传令,中军操鼓搴旗,四面分营结队,务要首尾相应。

步伐整齐,违者以军法从事。

”中军道:

“得令。

”出去宣传已毕,又分付道:

“中军官,再传令,务要旗职鲜明,戈矛犀利,弓弯满月,马逐奔虹。

违者以军法从事。

”中军道:

“得令。

”又出外宣述一番。

望见许押衙捧着敕书下来,慌忙摆香案迎接。

押衙下马,进了辕门,来至堂上。

说:

“圣旨已到,跪听宣读。

皇帝敕摄平卢节度使侯希夷,顷者,祸降平卢,变生肘腋,共戕若主,归命于卿,尔即暂授本官,毋兹狂狡。

虽少嫌于专制,实有利于国家。

尔奏以闻,朕心加悦。

今就授尔为平卢节度使,兼御史大夫。

尔其益懋忠贞,作先敌忾,乃眷西顾,守在四邻。

押衙许俊,面阙之日,进阶二级,别有敕行。

钦哉勿怨,谢恩。

”侯节度谢恩起来,押衙上前打恭说:

“久违麾下,恭喜主帅。

”侯节度道:

“惧难胜任,何喜之有。

许押衙,一路上多劳苦你了。

闻范阳禄山,颇有异志。

”许俊道:

“范阳与此处,地相接踵,灾近剥肤。

有倚主帅在上,料不患他。

”侯节度道:

“许押衙,军士们今日我已操演—场,自后,你可常监督他,定要精强,须同甘苦。

其不用命者,付军正司治之。

”许俊道:

“领钧旨。

”随各退去。

真个王师非乐战,果然士子慎佳兵。

今朝莫负卢龙塞,他日归邀麟阁名。

且说韩生,闻知柳姬就是李生畜养的,把那妄想心肠消归无有,每日在旅馆,未免寂寞。

忽发叹道:

“我韩君平从来慷慨,不会凄凉,近来却另是一番光景。

想我风流出众,才气无双,不能寻个倾城佳人,与他匹配。

到如今,功名未就,四海漂零,如何是好。

当此春景融和,不奈乡心忽动。

正是:

自在残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

猛听门外,娇滴滴声音,行来叩门。

“待我开门,看是何人?

呀,原来是李家女郎。

”轻娥道:

“相公,你在此何干?

”韩生道:

“我这里昼眠。

”轻娥道:

“莫非中酒?

”韩生道:

“何尝中酒。

”轻娥道:

“非关水酒,定是伤春。

”韩生道:

“我那里伤春来。

”轻娥道:

“前拿去玉合,姐姐奉价十千,以为取酒之资。

”韩生道:

“这是平乐价了,女郎请坐。

”轻娥道:

“相公是郎君契友,怎生好坐。

”韩生道:

“女郎原是大人家风范,况且柳夫人有命,道不得个敬主及使么。

”轻娥道:

“僭了。

相公客舍萧条,何以娱目?

”韩生道:

“归思甚浓,马首东矣。

”轻娥道:

“一向与我郎君相处,到不曾晓得相公行藏。

敢问几时到此?

”韩生道:

“淹留已久。

”轻娥道:

“莫非寻亲?

或是访友么?

”韩生道:

“李郎与我倾盖相与,承他过盼,是没有的。

”轻娥道:

“家里中馈,自然是闺秀佳丽的了。

”韩生道:

“室中尚无人哩。

”轻娥道:

“莫非秦楼楚馆,有些牵连,故此久留么?

”韩生道:

“不欺女郎说,闲花野草,也不到小生眼底。

”轻娥道:

“久别故园,又无妻室,未免太孤冷了。

”韩生道:

“小生青年,不愁佳丽。

”轻娥道:

“只怕就有好消息了。

”韩生道:

“只怕仙宫锁定嫦娥,不容人相见,却怎奈何。

即如你家小姐,倒似嫦娥,谁近得他。

”轻娥道:

“韩相公,你未必近得他,他却说你不远哩。

”韩生道:

“愿闻其详。

”轻娥道:

“姐姐常对我说,韩夫子岂久贫贱之人。

”韩生道:

“这般说,李王孙有孟尝君之贤,柳夫人就是僖大夫之妇了。

”轻娥道:

“他还说得你好哩。

”韩生道:

“一发见教罢。

”轻娥道:

“他说你词藻尤华。

”韩生道:

“这是夸我才学。

”轻娥道:

“说你丰姿俊逸。

”韩生道:

“天生如此。

”轻娥道:

“你好不识夸。

”韩生道:

“小生就话答话,休要认真。

”轻娥道:

“他还说你相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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