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獒.do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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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獒
藏獒
乔伊斯·卡罗尔·奥茨
早些时候，他们已在那条小路上看到这条大狗。
它想挣开主人手中的皮带，（使得）它的年轻的主人小腿紧绷，使劲把（他的）狗往回拉，好像是在嚷嚷：
“该死的，罗伯-罗伊！
该死的狗！
”语气中透露出愤怒。
路边的标牌禁止不拴皮带的狗入内，至少这条狗拴了皮带。
女人盯着这个气喘吁吁的动物，与它相隔不到12英尺。
它的头比她的还大，口鼻赫然，眼睛突出闪亮，下颚强壮松弛，尾巴又大又长，如性器官一样粉红，口水直流。
这条狗的皮毛带着浅色斑纹，胸脯发达，肩膀和四肢强壮，尾巴紧致。
至少有200磅重。
它的呼吸潮湿可闻，令人不安。
这条狗的主人是一个留有凌乱胡须的年轻人，身穿米黄色连帽衫，卡其色工装短裤，脚穿登山鞋，双手紧握着皮带，斜视着这个女人和她身后的男人，表情似乎带着歉意又或是防备；或许，女人认为，年轻人在嘲笑他们，他们是没牵怪兽狗的普通登山者。
女人想，那不是一条狗，分明就是个有手有脚的人嘛。
这种稀奇古怪的念头如炮竹般轰击着女人似睡而睡的大脑。
只要是没有其他人知道这些念头，她也就不会在意。
幸运的是，狗和它的主人走了另一条去野猫山的小路。
那条狗急切地往前冲，一直在路上嗅来嗅去，后面的年轻人低声咒骂。
那个女人和她的男伴继续走在通往野猫山的大路上，那是一条三英里长的向阳的上坡路。
男人感觉到了女人见到那条狗的不安，开起了玩笑，女人并没有真正地去听，也就没有听懂。
他俩一前一后走着，女人走在前面。
她在等待男人去搂她的肩膀使她安心，也许要是其他男人早就这样做了，但是她知道他不会，实际上他确实没这样做。
相反，男人有点责备语气地说这条狗是英国獒—漂亮的狗。
女人懂得男人给她说得话的大部分意思，指责她的见识短，性格胆小。
有时男人觉得这些性格特点很搞笑。
另外一些时候，她在他脸上看到的是愕然反对的表情，隐藏着些蔑视。
女人回过头，带着一丝挑衅的微笑说，“是的，漂亮！
”
爬山是男人的建议。
或者说，他以拐弯抹角地方法，这也许是他腼腆的做法，只是告诉女人周末他准备去爬山，并问她是否愿意去，他不用冒被拒绝的风险，他已明确表示无论如何他都会去。
七周前，在伯克利山，一位共同朋友的家庭晚宴上，女人被介绍与男人认识。
那个朋友与男人的关系比与女人的关系更好一点。
对这个男人说，“你会喜欢玛利拉的，你会喜欢她的脸蛋的。
”对女人说，“西蒙是一个非同一般的人，但一时半会儿看不出这一点，给他一些时间。
”
男人和女人已经一起散过几次步了，但是爬山这种冒险的事情对这个女人来说很不一样。
她说，“好，我喜欢爬山。
”
傍晚时分，他们已经爬了几个小时的山，正一前一后地下山。
女人走在前面，男人跟随其后。
男人是一个颇有经验的爬山者，他一直在后留心观察女人，担心她会受伤。
女人穿着轻便的跑鞋爬山，而不是像他一样穿着爬山鞋，这让男人很吃惊。
她也没有想到带水。
他带了20盎司的瓶装水供两人饮用。
尽管他喜欢她，男人也有点生女人的气。
他希望自己能比实际上还要喜欢她-他希望爱上她。
他已经单身太久了，变得极其讨厌一辈子独处了。
在三月末，这确是一个不同往常的温和的日子。
中午的时候，气温也许有68华氏度。
但是现在太阳正在西沉，犹如一颗打碎了的血红的蛋。
昨天，男人曾建议女人在背包里装个薄帆布夹克。
他知道傍晚时山路上会很快变凉。
但她只穿了一件毛衣、牛仔裤，戴了遮阳帽舌（即使戴着眼镜，她的眼睛也对光线敏感。
泪水从她的脸颊往下流，她讨厌眼睛这么容易流泪，就像承认自己虚弱一样）。
让这个男人很困惑的是，她声称自己很讨厌背东西的感觉，竟没带背包。
温度越来越凉，女人开始颤抖。
山路在松林间盘旋而上，沿路到了山峰，此处是一派壮丽景色，男人给女人水喝。
尽管她说自己不渴，他还是坚持让她喝。
他说，等你筋疲力竭时，会有脱水的危险。
他语气严厉，好像他是个她不能违抗的家长。
他话语自信，不容他人质疑。
有时女人很喜欢他这种权威的态度，有时她又讨厌这种态度。
男人似乎总是若有所思地看她，就像科学家面对一个奇怪的标本。
她不愿意去想-尽管她本能地认为-他在拿她与他认识的其她女人做比较，以便找出她的不足。
而后男人开始用他的新相机拍照，女人向外俯瞰风景。
地平线上，有一抹明亮的蓝-那是数英里外的太平洋，近处是小湖和小溪。
山丘造型奇特，像托马斯·哈特·本顿画作中的那些光秃秃的斜坡。
男人如此沉浸于拍摄中，似乎忘记了女人。
他该是多么地自我满足多么疯狂啊!
女人从来没有这样恼火过，他在那将近拍了一个小时，在这期间，其他爬山者来来去去，女人与这些爬山者都简单寒暄几句，男人却对他们视若无睹。
他曾告诉过她，他不习惯与不相干的人聊天。
她问，“为什么不？
”“为什么不？
因为我再也不会见到他们了，”他说。
从他的表情看出他感觉她的问题很不可思议。
她带着挑衅的微笑，说，“但这正是和陌生人说话的原因啊-你再也不会见到他们了。
至少，那个留有胡须的牵着英国獒的年轻人并没有爬到夜猫峰的山顶，尽管其他带狗的人已经到了那里。
实际上，大小不一，品种各异的狗陆续而来。
幸运的是，大部分都举止规矩，不怎么吠叫，有几条跟着主人。
几条老狗，像是挨骂了一样，喘不过气来。
“好狗！
他叫什么？
”女人问。
或，“他是什么品种的？
”
她知道男人已经注意到她在刚开始爬山的时候看到这条藏獒的恐惧。
看到这条丑陋的喘气的怪兽，她变得那么地紧张。
它是她见过的最大的狗，像圣伯纳犬一样大，但是没有那种狗的温顺毛茸茸的气息。
于是在山顶时，女人故意和狗主人们以一种轻松愉快友好地方式交谈。
她甚至还附魔了那些比较温顺的狗。
在九岁还是十岁的时候，她被一个德国牧羊犬咬过。
她无缘无故地被狗咬了，只记得大喊大叫，拼命奔跑，狗在后面气势汹汹地追赶，咬了她的光腿。
幸好有大人来救她。
女人未曾跟男人过多谈及她的过去。
现在还不是时候，以后应该也不会。
她的原则是：
不要揭开你的弱点，特别是对陌生人：
这一点很重要。
名义上说，女人和男人是“爱人”，但是他们没有那么亲密。
你或许可以说-女人也许已经说过了-他们从本质上来说彼此还是陌生人。
在女人家里楼上的床上，他们已经在一起了，但是他们没有一整夜在一起过。
男人在女人的家里感觉不自然，女人睡在男人身边无法入睡；男人的身体特征很容易使人分心。
赤裸裸地躺在床上时，男人似乎比他穿着衣服站立的时候更高大。
他的呼吸很大声，从嘴里呼出的气潮湿，她用胳膊肘轻推他，尽管他醒来时很友好，女人不想一直让他醒着。
事实上，除非她喝醉的时候，女人和一个男人近距离接触时从没有很舒适。
但是男人很少喝酒，女人也不喝酒，那段日子已经过去了。
女人喜欢告诉她的朋友，她不想结婚但是会结婚。
她想要一个刚开始就成熟的爱情，尽管不长久也不确定。
新鲜感并不能吸引她。
“抱歉，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她有所迟疑地问男人，并不想打破他的全神贯注。
在他们的关系中，她还没有表现过任何不耐心；她从没有大嗓门说话。
最后，男人把那个沉重复杂的相机放进装有瓶装水的背包里，此时里面还有两三英尺水-“一会儿我们也许会需要这个。
”他的动作深思熟虑，就像是独自一人，女人突然对他感到一丝讨厌，她生气他对这种琐事都如此在意，似乎他并不爱她。
当然，这条该死的山路上没有休息室。
这些都是职业登山者使用的标准登山道。
女人无比渴望地想起了登山口的设施。
下山需要多长时间？
一个小时？
两个小时？
对男性爬山者来说，停下来去树林里小便不是什么大问题；对女性爬山者来说，就太麻烦难堪了。
她还是个年轻女孩时，曾在阿迪郎达克山的夏令营里陷入一场无止尽极其讨厌的登山，她不得不在树林里方便。
记忆模糊不清，与耻辱杂糅在一起，她为自己斤斤计较于不适而羞愧。
如果她把这件事告诉男人，他也许会嘲笑她。
那天去公园的路上，男人和女人在一起感觉很幸福。
毫无预料，有时会出现一种突如其来的幸福，甚至是喜悦，在彼此的陪伴中。
男人一改常态，变得很健谈。
女人笑话他的见解，很意外他竟然如此这么睿智。
几天前，他参观了她经营的艺术馆，买了一幅小型滑石雕塑，她被感动了。
女人穿过副驾驶，离男人更近些，就像出自于年轻女孩的本能。
这感觉是多么自然-亲密的预演。
汽车收音机正播放着一首捷克作曲家雅纳切克的钢琴曲，“在薄雾中”。
刚听了几个音符，女人就听出了这首曲子。
当她还是个女孩时，演奏过这首钢琴曲。
想到这，泪水盈眶。
男人似乎没听到音乐，继续说着话。
热切地，女人听着这种忧郁而独特的音符-朦胧的小调。
她没有留意男人的话，但是他的声音与音乐的忧桑美交互在一起，她感到她已经爱上他，也许，会在不远的将来爱上他。
就是他了，是时候了。
女人41岁。
男人比她大几岁。
他一直在伯克利的一所研究实验室当主任，工作在他的生命中占据主要地位。
他是个完美主义者，痴迷于科学教育，致力于环境研究。
他以对年轻科学家宽容而著称，是他的研究生和博士生的传奇导师。
他从没结过婚，他不确定自己是否陷入过爱河。
他没有孩子，尽管他一直想要一个孩子。
他对实验室之外的生活感到不满，他感到被欺骗和愚蠢，担心别人会同情他。
那年初，他去造访他在索尔克研究所的一个门徒时，一直感觉很郁闷。
那个学徒的妻子也是个科学家，并且有几个孩子。
这个年轻的家庭住在一所三英亩林地上的复式杉木房子里。
在这个家庭里，男人强烈地感觉到了独自一人生活的空虚感。
他独自一人在大学附近的一个没装修的房子里租住了二十多年，在造访结束后，男人的内心受到很大的震动。
不久之后，他就在一个宴会上遇见了这个女人。
女人也很孤独，不满意-但主要是对他人，不是对自己。
大学毕业后，她和一些男生谈过几次恋爱，但她对任何一个人都没太大感觉。
如果一个男的脚踏多只船对她，她会很受伤害，但她有的却是同时谈着的。
当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爸爸就离开了家，此后几乎没有回来看过她。
她的整个人生中都在渴望那个缺位的男人，即使她恨他。
她讨厌自己的脆弱。
她是一个有吸引力的女人。
在她的小朋友圈里，她很受欢迎，备受推崇。
她穿衣很有风格，擅与社交，艺术馆经营的很好。
但是，她任然很在意她在别人眼中的样子。
她很少对着镜子中的自己沉思：
她认为她的脸太小，下巴太尖，眼睛太大过于深邃。
她讨厌自己娇小这一事实。
她宁愿自己长到五英尺十英寸，能带着自信与那些趾高气扬的人并行。
而现实中只有5.3英尺的她，似乎别无选择只能成为接收者和男人欲望的花瓶。
有时，在轻松的社交场所中，女人的内心似乎是关闭的。
她能感到一种死寂正侵蚀着她，那是一种刺骨的冷漠。
晚会结束后，女人的朋友会拥抱她，或着朋友的丈夫会顺势搂着她的腰亲吻她，只要是有点暗示性的行为，女人都会回以冷漠：
我才不会在意会不会再见你们中的任何人呢。
她嘲笑自己。
心里有个洞。
然而在这个新结识的男人地陪伴下，女人竟有了一种罕见的希望。
如果她不爱这个男人，只要男人爱她也就够了；至少足以让他们俩有个孩子。
（即使是她承认的漂亮的侄子侄女，也会令她心烦，但在女人最软弱的时候，她会哀叹自己没有孩子，会很快变老不能再要孩子了。
）
如果知道了女人的算计，男人会怎么想呢？
或者这些只是无害的幻想，不太可能实现呢？
现在，她有点闷闷不乐，正沿路返回，急于走出几小时前还是那么有吸引力的公园。
在山峰上长时间的等待和男人表面上的冷漠使她兴致全无。
太阳逐渐西沉，她感觉越来越没有劲了。
男人若有所思一般，默默地走在她的后面，有时离她太近，几乎要踩到她的脚后跟。
她想转过身，冲他大叫：
“不要那样做！
我已经尽可能地走快了。
”
女人太过沉浸于她头脑中的声音，仅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一个令她熟悉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那是一种潮湿的间歇性的噪音，一种吃力的呼吸声。
山路一直往下延伸，折过了一个弯；现在另一条低一点的山路和它并行，几码之内便会合在一起，在那条山路上，两个熟悉的身影正匆匆而行，前面的是一只巨大的四肢野兽。
愕然之下，女人看到那只身形巨大的獒就停在两条路的交叉口。
狗的潮湿发亮的双眼正直直地盯着她看。
一种愤怒迅速上升为暴怒，它朝着女人大叫，使劲挣脱皮带，留有胡须的年轻人朝它训斥，让它蹲下。
女人很清楚不要慌张，当然也清楚地知道不要激怒这条狗。
但是她控制不住自己-她一边尖叫，一边跑开。
对于这条狗来说，这是最糟糕的反应。
她的恐惧惹怒了这条狗，扑向她，吠叫着，咆哮着，试图挣开主人手中的皮带。
顷刻之间，獒就扑向了女人，撕扯着，狂咬着，几乎把她按到地上了。
即使在恐惧中，女人也在想我的脸。
我必须保护自己的脸。
她的同伴立即上前阻止，将自己置身于她和狗之间。
这时，那条狗立起来，继续发起攻击。
狗主人徒劳地喊，“罗伯-罗伊！
罗伯-罗伊！
”狗全然不顾。
这场狂乱的挣扎没有超过一两分钟。
男人凶狠地朝这条狗拳打脚踢。
年轻男人猛拉狗的颈圈。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他终于把这条狗从男人身边拉走。
此时，男人的双手、胳膊、脸都在直流血。
女人完全吓坏了，蜷缩在男人后面。
她感到脸上湿湿地，不是血而是狗的唾液。
她大喊：
“帮他！
帮助他！
他会流血而死的。
”
狗仍在歇斯底里地狂叫，猛扑着，跳跃着，呲牙咧嘴，年轻人竭力拉住它，并一个劲儿地道歉，声称这条狗从来没有像这样过-从来没有。
年轻人说：
“上帝！
山路往下半英里处有个公园管理处，我去找人帮忙。
他就跑走了。
女人陪在这个受伤男人身边，双手抱着这个痛苦呻吟的男人，他似乎失去知觉，晕过去了。
他被吓坏了吗？
女人感到他全身冰凉。
她几乎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一切太快了。
狗也撕咬了她的双手，也在流血，但她只担心这个男人。
她笨拙地从钱包里拿出手机，尝试拨打911，但是手机打不通。
她想要不要做个止血带，止住男人前臂的血。
多年之前，还在高中时，她上过急救课程，但是她现在还记得吗？
止血带，非要用一根棍子吗？
她飞快地扫视四周，寻找-什么？
像一只愚蠢的被困小鸟，她的心扑扑乱跳。
此时，男人坚称自己没事，他能够走到公园管理站。
很荒缪的是他还笑。
他不知道自己的脸被咬成什么样，有多么的血淋淋。
女人扶男人站起来。
他真沉啊，真不协调。
他满脸血污，脸颊和前额的皮肤被撕成一片片，一个耳垂也受伤了。
还好眼睛完好无缺。
女人笨拙地搂着男人的腰，靠着它，他勉强能走路。
她试着安慰他-很快会有人来帮忙，他就会没事了。
除此之外，她不知道自己还说了什么。
她看到她毛衣的前面和袖子都浸泡在黑血中。
这时，太阳已经落到树梢下。
黄昏时分，空气又凉又湿，就像是刚下了一场雨似的。
他们听到喊声-两个管理员正沿着幽暗的山路跑过来，他们拿着手电，大叫着。
他们被带到了管理站，进行了急救。
消毒水，绷带。
年长的管理员熟练地在男人前臂的伤口处绑了止血带，并告诉男人他很幸运：
“动脉没断。
”被狗咬会有得狂犬病的可能性。
当务之急是找到那条狗。
那个年轻人好像带着獒逃离了公园。
难以置信，他竟然没有报告这次袭击。
但一个登山者在不远处目睹了这件事，并提醒了管理员，记下了那个年轻人吉普车的车牌号。
管理员说，这个狗娘养的东西会因袭击和逃离现场而被起诉的。
男人的脸缠满绷带，血色苍白。
他的呼吸急促而又短浅。
他被催促躺在行军架上。
不顾他的反对，他们叫了辆急救车。
很明显，他的伤口需要缝针。
几分钟之内，救护车就停在了这个如今几乎废弃的停车场里。
女人想和男人一起去，但是他坚持要女人开着他的车，然后在医院碰面；他不想他的车被锁在公园里一夜。
即使受了伤，说话困难，男人看上去还是冷静而理智的。
女人拿了他的车钥匙、钱包和背包，开着他的旅行车，跟着救护车行驶在弯弯曲曲的山路上。
她呼吸困难，孤独感像棉絮一样触手可及，令人窒息。
她始终不太明白狗的主人竟然会没有报告袭击就逃离了公园。
那个年轻人丝毫不管他们的死活。
他逃离了，明知道他的狗不被官方锁定的话，两位受害者就必须注射狂犬疫苗。
管理员告诉过女人，他会在几个小时内醒过来。
袭击事件已经报告给了当地派出所。
逮捕狗主人的授权令很快会下发。
她很确定官方会找到狗主人，以确定狗有没有注射狂犬疫苗，但是她状态很差，听不进去也不关心。
在灯光明亮的诊所里，躺在担架上的男人被推进了急诊室，女人慌忙跟着进去。
他现在看上去意识模糊，对他的处境全然不知。
她问一个医疗工作者发生什么事了，被告知男人在急救车上突发癫痫；他已经失去意识，血压升到警戒值，心跳纤维性颤动，心跳加快。
纤维性颤动！
女人只是模模糊糊地知道这其中的意思。
她被阻止随男人一起进入急救室。
她发现自己站在柜台边，正接受问询。
她慌乱地翻着男人的钱包，找他的医保卡。
他的大学工作证。
她的动作太慢了-绑着绷带就像穿着露指手套一样笨拙。
一个内科急救专家给她说她也应该接受治疗；她手上和手腕的伤口也应该接受检查。
但是女人不听。
当柜台后的女人问她和受伤男人的关系时，她的脸不好意思地红了。
她很干脆地回答，“我是他的未婚妻。
”
女人不知道她在急救室门外呆了多久。
时间都脱节了。
她的眼皮沉重的难以睁开。
她好几次询问男人的状况，只是被告知他因心律失常正被抢救，还不能见他。
她无法接受这个消息。
他只是被一条该死的狗咬了。
他看上去没有伤得这么重；他还坚持走路。
女人感觉头晕。
她的双手和手腕开始发烫。
她听到她那羸弱哀伤的声音在祈祷，“不要让他死！
”
她环顾四周，想知道人们怎么看她。
一个过度担心恐惧的疯女人。
一个焦急不安，说话很大声的女人。
即使离得远，你也会同情这种女人的。
她看到她的粗针苏格兰毛衣-曾经是她最爱之一-已经烂的无法修补了。
在一个荧光灯照明的休息室，她的脸在镜中模糊不清，像电视上那些为了掩饰身份而打了马赛克的脸。
她在想那条大狗是怎么扑向她的，而且令人震惊的是，男人保护了她。
那么，这个男人爱她吗？
她就是个懦夫，躲在他身后保护自己，绝望地抓着他，哭喊着，蜷缩着，像一个吓坏了的孩子似的呜咽。
男人挺身而出，替她挨了攻击。
一个实质上还是陌生人的男人为她奋不顾身。
女人拿着男人的双肩包，里面有相机和钱包。
在紧张得要死的状态下，她检查了这个钱包，一个质量很好但已损坏了的皮夹子。
信用卡、大学身份证、图书卡和驾驶证。
一张微型照片上，是一个笑容拘谨的中年男子，额头紧皱，稀疏的头发齐肩。
她断定她从来没见过这样子的他。
她发现他1956年出生-57岁了！
比她想的大一轮，比她大16岁。
另一张卡显示他心脏有问题-心脏瓣膜脱垂。
有一张满是折痕的处方，日期显示是几年前的静脉注射的药品单。
紧急情况下可通知的至亲：
和男人同姓的女人，也许是他住在圣地亚哥的妹妹。
女人慌忙跑去服务台通知护士。
她把处方硬塞给护士，护士承诺会把这一发现报告给负责给男人治疗的心脏专家。
女人认为他们只是在敷衍她。
这个歇斯底里的未婚妻！
他们已经给这个患病的男人做过了测试。
“女士？
”当一个负责人员过来通知，她的同伴今晚会留在心脏病房住院观察时，等待室几乎空荡荡的。
打电话叫过来的心脏病专家已经成功控制住男人的纤维性颤动，他的心跳几乎接近正常值，但是血压还高，白细胞值仍低。
女人试着放轻松，努力去想，现在我可以回家了，危险已经过去了。
相反，她去了楼上的心脏病房。
她在男人房间的门外站了几分钟，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房间里，男人很不自然地一动不动地躺在那，护士对他有点小题大作了。
一台机器在监测着他的心跳。
呼吸也被检测中。
女人看到在管理站匆忙给男人缠的绷带已经被拆下；数不清的伤口已经被缝上，重新缠了绷带，成了精致复杂而又令人骇然的白色十字条面具。
男人的胳膊和手也重新缠上了绷带。
她进房间的时候，想着自己也许会晕倒。
她对男人的勇气和善良心存感激，也为自己感到羞愧，以前太不把男人当回事了。
她拉了一把椅子，坐在了男人床边。
男人的呼吸急促短浅，但有节奏。
床被摇到了33度角。
他的眼皮颤动着。
他看到她了吗？
他认出她了吗？
女人想，他忘了我的名字了吧。
她听到自己说会留下来陪他到探视时间结束。
她拿着他的钱包、相机和车钥匙。
她说明早出院时会还给他，并开车送他回家。
如果他愿意。
如果他需要她。
她会过来，带着他的东西，把他送回家。
他明白吗？
在摇起的床上，男人渐入梦乡。
女人猜他们应该给他注射了镇静剂。
他的嘴微张，呼吸沉重潮湿。
女人想起这就是他夜里睡觉的呼吸声，现在却听起来很舒服。
她尝试读他的名字：
“西蒙。
”这突然对她来说是一个很美的名字，对她来说，在生命中是一个新的名字，因为她从没认识任何一个叫西蒙的人。
此时，泪水夺眶而出，顺着她的脸流个不停。
她哭了，记忆中她没这样哭过。
她已经过了这么感性的年纪了；这有一些荒缪和有损尊严。
但是她记起了在陡峭山路的顶端，男人是如何坚持让她喝瓶中的水的。
她不想喝这种微温的水，但在男人的监视下她还是喝水了，纵使抵抗和憎恶，她还是勉强喝了。
在他们的关系中，男人总是强者。
虽然会受到保护，她也讨厌他的优越感。
她也许会蔑视它，但她不会反抗。
她想起有两三次和男人接吻时，她还装出过还未有的感情。
和男人一样，女人也极度疲累。
她把头靠在窗边椅子的头靠上，闭上了眼睛。
她清晰地看到男人在野猫峡谷的山顶，举着他那复杂的相机在空中，瞄着取景器。
风吹乱了他那稀疏银铜色的头发-她之前还没注意到。
她想她会走过去。
她会挨着他站着，伸出胳膊搂住他的腰，以使他平衡。
这是她的任务，她的责任。
他比她强壮，但一个男人的力量有可能耗尽。
一个男人的勇气有可能消磨殆尽。
但是她在害怕什么东西-不是吗？
太平洋那一束淡蓝，光秃秃的小山，造型精美的小湖，看上起就像能用手指捅破的纸造型一样不真实。
令她恐惧的是，她意识到她听到一声喘息，一阵潮湿噗哧的呼吸声，离她很近的某个地方，或在山路的低处，在渐浓的薄雾中，等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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